送傩11-《长公主病入膏肓后》


    第(3/3)页

    周青衿不明所以,还是按照大人的吩咐做事,将青铜刀柄放在烛焰上烤了半晌,直至表面熏得发黑,陆无咎道,“再试一试。”

    此时这匕首通体发烫,周青衿只好捻着一点刀尖,纳闷地再次往通风窗里递送。

    其他人同样不明所以,这匕首又不是纸做的,一烧就没,都好奇地看向窗户。

    接下来,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,只见那把匕首居然轻易地通过了通风窗,掉入辟谷室中!

    周青衿手里一空,下意识“哎哟”一声,等反应过来回头叫道:“大人您真神了!”

    “这不可能!”谢得麟瞠目道,“一定是你掉了包!同一把匕首,怎么可能忽大忽小,陆无咎,你拿在场之人都当三岁孩童耍吗?”

    “旁人不是,不过似谢大人这般一旦不合己意便大喊大叫,倒有些像了。”陆无咎淡笑。

    “你!”谢得麟平生最不肯受辱,当即豹目圆睁,上前便出一掌。

    他虽任于文职,一看身板就知有功夫打底。只是那厚如砧板的掌缘还未近陆无咎的身,陆无咎轻飘飘点足向后一荡,又轻飘飘抬手磕在谢得麟的腕骨上。

    谢得麟但觉手臂如同裂开,疼得身形一晃,险些痛叫出声。

    “谢大人兴致不错啊,早来这个,也不用我费半天唾沫了。想比划比划?感受一下竖着进来躺着出去的威风?”

    他的语气依旧谦冲平淡,大有成人之美的架势。

    谢得麟从没见陆无咎在人前动过手,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,敢怒不敢言。

    许久不语的宣焘皱眉问,“怎么做到的?”

    他也想不通,一把金属做的匕首,又无机括,怎么会有收缩之功?

    陆无咎回答之前转头去找送傩的目光,那话便像是和她聊天,“世上之物,大多遇热而膨遇冷而缩,此为自然之理。不过也有例外,比如水冻成冰,冰块便会变得大些。无独有偶,在金属中,也有这种反特性之物,一样是青铜,再有一样,类似于锡,多产于南诏,南诏人将之称为灰锡。”

    他曾在南诏的私矿场摸过当地情况,所以对此略有了解。

    送傩想了想,豁然开朗:“明白了,遇冷反胀,这匕首的柄端便是用青铜加灰锡制成的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儿,她似乎又有不解之处,低眉思忖了片刻,在陆无咎鼓励的眼神中,她试探着道:

    “这把匕首在正常情况下,原是可以通过通风口的,凶手,应是在匕首手柄的两侧与锷下冻了冰,而后自外射入辟谷室,将当时正盘坐在蒲团上的宣煦刺倒。等冰渐渐化去,消失无形,那匕首遇冷变宽,待我们赶到时,便无法通过窗口了。”

    于是乎,形成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密闭杀人案。”

    陆无咎赞许地点点头,“说得不错。而且用冰还有第二个用处,便是改变死亡时间。”

    他还有闲心逗谢得麟一句,“谢大人,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意思了?”

    谢得麟端着疼僵的爪子冷哼一声。

    陆无咎背手道:“别说我全凭臆测没有证据。证据便在宣煦身上。凶手很聪明,懂得一箭双雕,那冰除了改变匕首的宽度,第二个作用,便是在融化的过程中与血混合,使血迹不凝固,造成宣煦才受伤不久的假象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低沉一分,“也可以进一步坐实对我的栽赃,是我破门而入之后,才刺杀的宣煦,所以血迹尚新。”

    送傩跟上了他的思路,板着眉心道:“但是凶手百密一疏——温度。刚死亡之人,体温尚未褪尽,胸口不可能那样冰冷,而且,凉从四肢先凉,胸口的温度反而比四肢低,实为一大破绽。”

    奇怪这样大的破绽,她昨日竟没留意,还要经过大人的提醒才明白过来。

    “那么那枚落在窗下的指环,也是凶手所为?”她问。

    陆无咎说对,“凶手想布置成我破门以后杀人的假象,自然不能让宣煦大剌剌仰躺着,暴露出伤口,那样一来,第一个发现的人从窗口往里看一眼,便会知道宣煦已经遇刺。”

    “是磁石。”宣焘想通关窍,兀然开口,“行凶之人以丝线从窗□□入磁石,打在宣煦的玄铁指环上,然后奋力一拉,目的是将他右臂拉过去掩住胸口的匕首的血迹。

    “只是大力之下,那枚戒指也随磁石脱落掉在地上,行凶者无法入室处理,也只得收之任之,收回丝线,逃离现场。”

    凶手的故布疑阵,不可谓不是环环相扣。

    然而……宣焘神色莫名地转动视线,看向由始至终稳坐钓鱼台一般的陆无咎。

    魔高一尺,敌不过道高一丈。

    仅仅用了一个晚上,这人便参透了其中玄机,有理有据,严丝合缝。

    宣焘又将视线游弋到送傩的脸上,怕她发现了不高兴,垂睫掩饰着自己的落寞。他偷觑送傩看向陆无咎的敬仰眼神,咬住后牙。

    他从没见她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。

    也许傻丫头自己都不知道,她此刻的目光有多么动人。

    之前他只以为,这两个人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。

    还以为,只要自己改正,总还有破镜重圆的机会。

    宣焘嘲弄地扯动嘴角,全天下最傻的傻瓜,便是他。

    之前他常心有不甘,总觉得当初离那把龙椅只有一步之遥,他败只败在时运不济。现下想想,他这样个混账蠢货,即使登临大宝,真能治理好大晋江山吗。

    输了啊。

    此时此地,宣焘终于认清,不管哪一方面,他都输得彻彻底底。

    宣焘默然自省之时,在场诸人都被陆无咎抽丝剥茧的一番推演折服。谢得麟的手下讪然向主事轻声请示,“大人,咱们回衙吗?”

    “回什么回!”

    谢得麟捱过那阵疼,这会儿终于回过魂,怒视陆无咎:“说得这么热闹,逮不着凶手有什么用!”

    他话音刚落,陆无咎侧目低喝,“出来!”

    *

    声音震得竹叶沙沙摇动,众人才松下的心弦一紧,霍见一道白影疾速掠过身畔,停在陆无咎一丈开外。

    那是一个手执着无鞘长剑,高鼻深目如胡人的布衣男人。

    四围捕快反应迅速,雁刀齐声出鞘,刀锋雪寒。

    南诏人。送傩观察着此人面相,在陆大人身后,不动声色拈了拈她的剑柄。

    陆无咎神色无悲无喜,向这人脸上多看了几眼,似在找寻熟悉的痕迹,语声漫淡:“好一身龟息功,你便是如此躲过我耳目,在墙上刻字的吧、不对,是剔墙灰。”

    “周,小,虎。”

    布衣剑客双目赤红,对着陆无咎道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。

    送傩先时不明所以,她向剑客眼中凝视数息,发现其中翻涌着无尽的仇恨与杀意。

    她皱眉思索几许,猛地记起,陆大人告诉过她,他曾在南诏潜伏数月,言将军屠城以后,他还向言将军求情放过城中的平民。

    “踏着六千南诏人的战功升官发财,很风光吧?”剑客血灌瞳仁,用已经说得流利的汉话质问陆无咎,咬字之重,好像恨不得一口咬折他的脖子。

    “你忘了你倒在我家门前,是我把你背进家门,忘了是我阿姆亲自喂水给你喝,捣药给你用!周小虎,你这该死的细作,放晋军入城,坑杀我国士兵,我大兄就在里面!”

    剑客挥剑直指他咽喉,声色俱厉,“你可知我阿姆闻讯后,一口鲜血吐出,恸急而亡!她有何辜?!这些年,你的良心不觉得难安吗?”

    众人闻言在心里拼凑出前因后果,想不到还有这等前尘往事,目光在剑客与陆掌司之间逡巡,皆震惊失语。

    周青衿径先怒道:“两国之战,无关私怨,各为其主!再说我大人安不安,和你杀害无辜之人有关系吗?”

    陆无咎眉眼漠然,只问了一句:“准备多久了?”

    剑客冷笑,“从打听你身份,到拜师学艺,再到布置今日之局,足足用了我五年时间。

    “我不直接杀你,我就是想设一局,让你忠心力保的朝廷,反过来怀疑你逮捕你,等到你锒铛入狱,尝够被背叛的滋味,我才遂意!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他面露功败垂成的痛恨之色,“不得不说,你回到洛阳城后行事低敛,不与人为恶,想找到一个你有理由杀害的人,很难。我花费了足足一年时间,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的宣小道,他是皇家人,还与平南将军有过节,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……”

    周青衿冷哼一声,“屁的天衣无缝,在掌司大人眼里就是漏洞百出。”

    一旁的刑部下吏闻言,瞄了眼他们大人的断手腹诽:好一个不与人为恶,敢情这样儿还叫做与人为善吗?

    而凶手露面自认罪行,他们好像都没怎样将他放在眼里,毕竟寡不敌众,只待上头一声令下,他们群起而上,说擒就给擒了。

    只有送摊知道,天机阁壁上刻字,需要多深厚的内力才能做到,不敢掉以轻心,不管对方说什么,目光始终锁在他握剑的手上。

    然后,她听见陆大人开口道了一句:“想报仇,直接冲我来啊。”

    萧条的语气,十分冷漠,又似乎带着几许疲惫。

    不止她愣了,剑客也愣了一下,眼里泛出残忍而嗜血的光亮,“单打独斗?”

    “大人不可!”镇安司捕快异口同声。

    宣焘大皱眉头,还是忍不住不耐烦地提醒一句:“困兽犹危,别逞能。”

    陆无咎活动了一下手腕,漆黑的眸底有光,仿若萧山凉焰,对周遭劝阻置若惘闻。“单打独斗。”

    就在他将要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,一道更快的影子飞旋而出,人在半空,长剑出鞘,一道刺眼的秋泓倒斩而出,“想动大人,先过我!”

    “操。”

    两把长剑相击的一刻,宣焘清楚地听见他身边这个万事从容之人,脱口骂出一句糙话。


    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