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傩11-《长公主病入膏肓后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陆无咎道:“宣公子胸口中刀,若是他自己放凶手进门,便是凶手正面朝他下手。昨夜经检查,他口鼻中并无迷香痕迹,那么当他受伤后会本能地挣扎,然而,他身上的道袍并无挣扎的褶皱痕迹。这不合理。”

    周青衿的脸垮下去,谢得麟观顾左右,“瞧瞧,连陆掌司自己都认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动机?”陆无咎倏尔截断他的话。

    谢得麟怔愣一下,“什么?”

    陆无咎淡然注视他,“说我杀人,我与宣公子此前素未谋面,我有什么理由杀他?”

    谢得麟嗤声,“装什么糊涂,这个理由可太明显了,陆掌司你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。谁人不知,宣公子在几年以前,曾就平南将军攻打南诏屠城一事,一改沉默,极力向御史台进言此举大戕人命,过于残暴,要求调回平南将军问责。

    “而陆掌司你又是言家军出身,你进京兆府的晋身阶,不还是平南将军之父英国公举荐的吗?这样一来,你对宣公子怀恨在心,岂非合情合理?”

    放屁。送傩凝眉向前一步。

    陆无咎被气劲所感,转过头,看向她的时候目光温煦了些,向下压了压手掌,示意不妨。

    他转而问道:“照谢大人的意思,已经过去几年的事,为何我从前不动手,要等到今日?我又为何偏要故弄玄虚,把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?”

    “谁又会顶风作案?”谢得麟分毫不让,斜睨四周大着嗓门胡嚷,“说不定你便是反其道而行,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。还有,我听说之前天机阁的墙上有什么字,也是你声东击西的把戏吧?”

    “你错了!”送傩终于忍不住,清冷的眉眼充满敌意,站出来道,“天机阁两次字迹出现时,陆大人都与我在一起。我能作证,此事非大人所为!”

    “哦?”谢得麟昂首反问,“那个时候,你确定陆无咎在你目之所及内,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吗?”

    送傩蹙眉,正欲顺着他的话点头,陡然想起,第一天晚上那个“工”字出现时,陆大人守在阁门外,她留在隔壁的厦屋,并没有亲眼看见。

    而第二次的“口”字出现时——

    陆大人恰好说要给她倒水,走了出去,由于书架隔挡,她也没有瞧见陆大人的身影。

    时机怎会如此凑巧……

    她一心维护陆大人不假,可生平不会说谎,一个犹疑的功夫,被谢得麟逮住,得意笑道:“如何,哑口无言了吧?”

    送傩转眸望向陆大人,她七情不上脸,面色如常,这会儿心里已经有些着急。

    陆无咎颔而不语。

    送傩见状,咬腮肃声道:“我飞鸽传书请梅大人,他断案如神,只要他来,一定可还陆大人清白!”

    她自己没法帮上陆大人的忙,见他被步步紧逼,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不利于陆大人的结果,便想到了这个主意。

    这也是她想到的唯一能求的人。

    她想到便做,言罢即动身,却被回过神的陆无咎拉住。

    陆无咎一脸难以言表的诧异,他此日第一次浮现出这样生动的表情,又蕴藏着几分不为人知的宠溺,声线低柔:“你要找谁?”

    “梅阁老。”送傩十分挚诚,一字一顿道出这个名号。

    梅鹤庭而今带着大长公主远游江南,大抵也只有这个姑娘,有魄力说一句不远万里延请阁老的话。陆无咎看着她眼神里的坚定与笃信,那份信任,是给予梅阁老的,她从心底里认定,这天下没有梅阁老破不了的案子。

    望着她分外认真的神情,陆无咎蓦然心疼。

    不用她说,他便能猜到这姑娘的想法——她对人情世故淡漠,却如此信任一人,只因那梅鹤庭是大长公主的夫婿。

    她出身于大长公主府,在她心里,认定了公主殿下得到的一定得是最好的。公主殿下的驸马,自然也得是世上最好的男儿,方能配得上公主。

    这个一根筋的小忠仆,无论身份如何变化,永远忠心又笨拙地心向她的主君。

    世间所有美好的祝愿,她都想奉诸公主面前,却很少替自己着想,仿佛她是无关紧要的。

    可她岂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。

    陆无咎想,这个叫送傩的姑娘,这个不争不抢习惯沉默的姑娘,凭什么就不配得到世上一切美好之物。

    她自己不在意,他在意。

    她自己不争取,他来替她着想。

    在此之前,他还得有本事,努力配得上她才行。

    陆无咎蕴藉地垂下眼眸,“你信我吗?”

    “信。”送傩毫不犹豫地点头,“我信大人。”

    一旁的宣焘看着女子眼里闪动的光芒,目光一黯。

    陆无咎笑了,“那就不用麻烦梅阁老了。我方才是在思索,谢大人构陷同僚,更有甚者,敢信口攀扯国公,按律该当何罪判处?”

    他转头,目光炯熠地凝视谢得麟,“天机阁留字,宣公子遇剌,两案并一案,我破了。”

    送傩立即眼神雪亮地望住大人。

    在场的镇安司番役闻言齐齐吐出一口气,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。

    “呵,”谢得麟不屑地撇动嘴角,同是刑司衙门口下做事的,他的脑子也不是草包,自认自己的推理天衣无缝,“本官倒要听你如何证明!”

    *

    陆无咎开口之前,缓缓环视四周,在这个竹木清凉的院子里,有他镇安司的手下,有刑部的衙役,有宗人府的司正,有观里的长老道童。

    连青冥道不知何时也来了,风姿超迈地立在人群外围,视线相对,慈眉善目地与他颔首致意。

    陆无咎点头还了一礼,漫不经心地捻了下手腕:“先说天机阁墙上的字,疑点有二。

    “第一,留字人书写笔画,将横折拆成一横一竖,不符合一般人书写习惯;第二,能在墙上以指功刻字者,武功高强,但在四周严密把守的情况下,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再离开,还是过于离奇了。”

    谢得麟忍不住打岔,“所以陆大人能给出合理的解释?”

    陆无咎不睬他,继续道:“我之前怀疑来者是从楼顶潜入,又或者是从门扇外透过木板上镂空的菱形纹,射入指风刻字,后来都证实不可行。那么,是否可以反向考虑,那字,在镇安司接到报案之前,原本就已留在墙上了。”

    院中传出小声议论的动静,周青衿挠挠头,“那个大人,卑职没太懂,什么叫做字已经在了?”

    青冥道长在后头略一思索,接口道:“陆掌司的意思是不是,那人先在天机阁刻下字,然后用某种方法掩盖住了。”

    陆无咎点头,“是熟石粉,一种很轻软的粉末,其质软于夯墙的石灰,颜色却可以假乱真。”

    他伸出手指临空比划,“凶手先前趁守夜道士不查,入阁,在墙上写字,再以熟石粉和水搅成墙泥,涂平抹均。如此一来,即便在几丈远的门外,凶手只要隐匿住身形,便可以用指风透过门上的菱形镂空,打掉对面墙上轻软的粉末,露出笔画。”

    周青衿听了抚掌称奇,谢得麟道,“这都是你的臆测……”

    “自然有证据。”陆无咎对朱千户吩咐,“尋字的最后一笔,凶手还没机会写下,你带人去检查墙面,是否有不同于墙灰的粉末存在。谢大人若不放心,可派刑部之人同去。”

    谢得麟当然不放心他,当即使眼色给手下,与朱千户一同往天机阁去了。

    而后谢得麟接着问,“照你所说,在天机阁留字的人,便是杀害宣公子的人,那么此人为何要多此一举,搞这劳什子字,给衙门提醒?”

    陆无咎默了一下,“众所周知,刑部掌管官吏之案,大理寺负责民事之案,有关后宅女眷或离奇邪祟的案子,则归我镇安司管。

    “留字,是为了引镇安司入南华观,确切来说,是为引我。”

    “引我,是为栽赃我杀人。”

    他也是天将明时才想通,这个案子,由始至终就是冲他来的。

    他抬眼淡嘲:“方才谢大人的推想,恰是凶手想达成的目的,这算不算作心有灵犀?”

    “扯淡!”谢得麟恼火地揪了把胡子,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?证据呢?”

    陆无咎霎睫,“别急。”

    从最卑湿的泥污里摔打出来的人,浑身没有一丝桀骜气,徐静如林,连声音都是平直温淡的,无一丝迫力。

    然而当他一旦认真开口,没有人能够不屏息以待。

    送傩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: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陆大人。

    她清楚地感觉到,大人这一刻并未动用他改变气场的功夫,可那股深藏不露的隐势,就像兵书上的一句话: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,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。

    大人并非没有脾气。

    他随常的外表下,应当聚积着随时可以一飞冲天的猛势。

    送傩仰望大人,听他用自己所不具备的口才条分缕析,款款而谈,无由来产生些无关的好奇——

    不知陆大人面皮下的真实容貌,会是什么样子的。

    “送傩,你还记不记得昨夜我说,那把匕首有些古怪?”

    送傩听见大人叫她,回神点头。

    陆无咎命手下将刺伤宣煦的青铜匕首取来,在手里掂了两掂,好笑地睨向谢得麟,“谁说杀人一定要入室?谁说这匕首,不可能是从通风窗射入的?”

    咦?送傩睁大眼睛,明明是大人昨个自己说的,这把匕首穿不过通风窗。她也试验过几次,的确没可能。

    但她自然不会拆台,竖耳仔细听大人接下来的话。

    陆无咎将匕首交给周青衿,冲辟谷室的通风口一扬下巴,“试试去。”

    周青衿领命而去,拿着匕首到窗户前试了试,换了几个角度,仍旧和昨天一样推不过去。

    不过……他不知道是否自己出现了错觉,这把青铜匕首握在掌心,好像比昨日小巧些了似的。

    他挠挠头回头等大人的示意,陆无咎言简意赅,“点个烛台来,烤。”
    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