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之夭夭-《天之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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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今年却不如往年平静。

    晚膳后,那丽人果然再次出现。

    她真被欺凌吗?

    没多久,又一人出现,本松细看,竟是明不详。

    本松心中一突,只见明不详伸出手指,指指自己的方向,那丽人抬起头来,正与本松打个照面。

    本松凝视着这个女人,片刻后,关上了窗户。

    烛火摇曳,难以自已。

    又过了会,敲门声响,本松打开门,见是明不详。

    明不详道:“我今晚要回少林寺睡,师兄有什么要我顺手带回寺中的吗?”

    本松摇摇头道:“没什么。”又问,“刚才见你在楼下,跟那位夫人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明不详道:“我问她是不是认识师兄。”

    本松疑道:“怎会问起这个?”

    明不详道:“今天下午师兄替人祈福,不是半途离开了吗?那夫人见你离开,就把位置让给一位老夫人,等你回来了才重新排队。我想,她应该认识师兄。”

    本松一惊,想起下午的事,又问:“她怎么说?”

    明不详道:“她说认识师兄,但师兄不认识她,这么多年都没找她叙旧呢。”

    本松闻言,内心惊疑不定。

    明不详又道:“我这次来佛都,本想趁着机会找小时候的故人,没想到才十一年,想找个熟人都难。除非在熟知的老地方,不然,真不知怎么见面。”

    说完,明不详径自离去,到了楼下,经过大厅时,几名正业堂的僧人正在吃饭,明不详自言自语道:“那么漂亮的一个美人,站在桃花树下想啥呢?”

    他能确定正业堂的僧人听到了,那些都是了无的手下。

    本松呆呆站在房里半晌,下了楼,来到后院桃树下,站到丽人身旁。

    那个他痴望了十九年的人。

    半晌,那丽人忽然问道:“糖葫芦好吃吗?”

    本松讶异,转头看着她。

    那丽人道:“那年我拜托朗哥带我去买糖葫芦,就排在你背后,见你因为少了一文钱,自己不吃,把两颗糖葫芦分给弟妹,我就把那串四颗的给买下来,跟在你后头,其实是想给你。只是当时我脸皮薄,怕伤你自尊,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。你猛然回过身来,就撞着了。”

    她娓娓道来,像是说一段遥远得如同前世一般的回忆,对本松而言,那段记忆也恍如隔世。

    “一年后,我在法会上看见你,此后几年,一直都见到你。我想,每年来这法会上,总能见你一面。后来没几年,就见你出家了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,那丽人停顿了一下,又接着道:“之后我嫁了人,你也成了祈福僧,我排在你队里,知道你住这客栈,也就固定在这过夜。你爱看桃树,我就站在桃树下。几次想与你攀谈,终究想着,十几年前的事,怕你早忘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爱看桃树,我想看的,是树下那人。”本松心里想着,却没说出,只道:“那事我始终没忘,那串糖葫芦我分了,弟弟一颗,妹妹一颗,我两颗,刚好。”

    “可惜掉地上,脏了。”那丽人幽幽道。

    “不脏。”本松道,“那是我此生最难忘的滋味。”

    两人沉默良久,本松道:“夜深露重,上去聊吧。”

    丽人点点头,两人一前一后,分别上楼。他们小心避开其他僧人,本松把她带到明不详的房间,没有别的理由,只是不想被打扰。

    他们没有逾矩的行为,只是坐着闲聊,一壶茶,几盘瓜果,诉说这十几年经历。她本名袁芷萱,是富贵人家出身,家中礼佛虔诚。本松说自己的父母搬走了,故居只有自己一人。袁芷萱说到朗哥是她表亲,是领过侠名状的武当门人,小时候很照顾她,回湖南成亲了。本松说他在少林寺如何学艺,师父怎样照顾,还有刚才与她交谈的明不详,小时还被当作痴儿,没想到长大后竟成了神童。

    就这样,聊到天明困倦,袁芷萱方才回房睡觉。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四月初六,佛诞前两日。

    明不详回到法会接待香客,本松趁着午休时假寐了一下,又问了明不详今晚睡哪,明不详说要回寺,本松便不多问。

    当晚袁芷萱又来,两人又天南地北聊了起来,彷佛有说不完的话。直聊到子时,本松问道:“你一个人上少室山,你夫家不担心?”

    袁芷萱沉默半晌,道:“他送我上山便走,这里都是少林弟子,不会出事。佛诞结束后,他便接我回去。”

    本松犹豫了会,想起明不详说过的话,问道:“你丈夫对你好吗?”

    袁芷萱轻轻阖上了眼,又缓缓张开,站起身来,转身背对本松,解开衣服。

    本松慌忙扭开头去,袁芷萱露出了半片背部,雪白肌肤上,从颈到背俱是一片淤青。

    袁芷萱道:“他是世家弟子,爱喝酒,酒后便打人,不喝时也会打。”

    本松回头一瞥,见她背部淤伤,又是心疼,又是怜惜,却也不知说什么是好。

    袁芷萱刚要穿上衣服,忽然窗户“喀喇”一声,一名蒙面人闯了进来。本松大惊,忙起身上前。那人出手极快,一手扼住本松咽喉。袁芷萱正要尖叫,却想起自己与僧人密会,忙捂住了嘴。

    蒙面人见了两人,低声骂道:“怎么是你们?”又见袁芷萱衣衫不整,压低了声音道,“你们竟在这行苟且之事!”

    袁芷萱跪地道:“大侠饶命,我们什么都没做!是我勾引他,你放过他……跟他没关系!”

    蒙面人听袁芷萱说得蹊跷,又看她样貌清秀,显是大家闺秀,再看本松,虽不算丑,也不过就是普通人样貌,无甚出奇,说是本松勾引人家还有可能。

    蒙面人道:“你且把话说清楚。明不详人呢?”

    本松满脸涨红,几乎喘不过气来,说道:“他……他回寺里去了……”

    蒙面人“嗯”了一声,又道:“你们怎么回事?给我说清楚。”

    两人把过往之事一一说了。此时两人心慌意乱,命悬人手,又不敢呼救,于是再无隐瞒,情意表露无遗。

    说完后,两人相对而视,情深款款。

    那蒙面人便是了净,他本来欲杀明不详,打听了房间才来,没想到撞到这事,只听得目瞪口呆,心里的第一个念头竟是:“本松长这样都有美女爱慕,怎地我这等人品,对着我的只有师父跟一群和尚?”他暗自发了一阵闷气,知道明不详没有回少林,此刻恐怕就在附近监视。只是明不详摆布这两人又是为何?想来绝非成人之美这等好事,只怕这两人要遭殃,于是道:“你六根不净,也不用当和尚了。你们的事我管不了,要就逃,要就认分,给人抓着了,都得死。”

    说完,又从窗户窜了出去,留下不知所措的两人。

    了净跃上屋顶,摘下面罩,四处张望,此时佛都灯火辉煌,不见明不详踪影。

    了净心想:“明不详对这两人下手,必有算计,真不知他要如何害人。”

    他伸了个懒腰,索性就睡在屋顶上了,心里想着:“不如还俗去,说不准也能讨个媳妇。”又想,“唉,营生不容易,在藏经阁当注记僧,看书练功的日子舒服着,为了个媳妇,不值,不值!”

    次日一早,了净醒来,翻身下屋,特地找了面镜子,看自己剑眉朗目,尤其鼻子特别英挺,颇为满意。又见了一名女香客路过,拦住便问:“我长得好看吗?”那女香客吃了一惊,只看了一眼,忙点头道:“好看!好看!”慌忙离去。

    了净“哈”了一声,他即将面对生死一战,心情紧张,借此调笑,舒缓心情。

    四月初七,佛诞前一日。

    本松昨夜受了一惊,睡得不安稳。推开房门,袁芷萱已在大厅。

    他走了下去,袁芷萱见他下来,迎了上去。

    “我丈夫明早便来接我,等佛诞结束就离开少林。”袁芷萱淡淡道。

    本松明白她的意思。

    十九年的相思,而今要再轮回,抑或有所不同。

    若是几日前,他定然不会答允。卿已婚嫁,君已出家,每年一会已是奢侈。

    但昨日了净这一闹,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。

    “你收拾一下,法会结束,我们就走。”本松说道。

    袁芷萱点点头,神色坚定。

    本松在法会上找到明不详,想向他说起昨晚的事,却又不知如何解释自己怎会在他房里,只得说好像有人要害他,要明不详小心,可能是寺内妒忌他的僧人。

    明不详只是道谢,似乎不以为意。

    本松也向明不详道谢,明不详没问他道谢的理由,他原也说不清。

    那是他此生最漫长的法会,幸好,袁芷萱知道他心意,抽空来见他一眼,就如那些年般,在会场两端互望,一眼情深。

    只这一眼,本松便觉安心。

    法会结束后,本松与袁芷萱约在佛都外的小径上。入夜,两人见面,趁着夜色快步下山。

    没想走不到半里路,就见几人拦在路中,本松脸色一变,认出了无,了无背后还跟着四名正业堂的监僧。

    了无冷笑道:“嘿,我还以为正僧都是怎样的大德君子,修行不懈,原来也勾引良家妇女。昆仑共议怎么说的?□□妇女,天下共诛。”

    本松不知道,打从他与袁芷萱在树下相会起,了无手下的俗僧便盯上他了。此后他与袁芷萱幽会的事他们俱都清楚,只是故意等到今日才动作。

    “那几个正僧说咱们败坏佛门清誉,今天就等着把你抓来在佛诞日上游街,看是谁败坏佛门清誉。”了无喝道,“抓起来!”

    四名监僧一拥而上,莫说本松武功本不高明,何况以一敌四,交手不久便被按倒在地。袁芷萱六神无主,只能大哭扑上,本松怕她被拳脚牵连,翻身将她抱住,用身体护着她。四人一番拳打脚踢,只一会就打得本松全身是伤,口吐鲜血,全喷在袁芷萱一身华服上。袁芷萱只能抱着本松狂喊乱叫,却是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了无道:“男的打死无妨,女的抓起来,还需要口供呢。”

    眼看本松便要被活活打死,忽地一声呼啸,一名蒙面客飞扑而来,却是了净。他本怀疑明不详要对付这两人,一直偷偷跟在身后,此时更无疑虑,即刻出手相助。

    虽然他也不知,这样做是对或不对。

    只见他双掌穿梭,左右穿花掌左往右复,四名监僧只觉眼花缭乱,恍如身处云雾之中,还来不及瞧清楚便已连连中掌。

    “还不快走!”了净一声低喝,惊醒袁芷萱,她忙将本松扶起,两人一跛一跛便要离去。

    了无大喝一声,跨步抢上,拍出一掌要拦阻本松,却被了净截住。他功力远较四名监僧更高,也是本月的师父,使出千手观音掌,掌力更是雄浑凌厉,却哪知正好被了净的左右穿花掌牵制,左拍右拍,就是抽不得身。了净更牵制余下四名监僧,以一敌五兀自行有余力。

    了无又惊又怒,骂道:“你是哪院的堂僧?可知你包庇罪犯,一体同罪吗?”

    了净心想:“我要回答你便是猪头了。”心知唯有打倒五人,本松方能逃走。只是他不忍下重手伤人,唯有尽力牵制。

    正犹豫间,忽闻一声极细微的风声响动,紧接着,他的面罩无端碎了一块,中招处竟是全无感觉。

    了净心中一凛——拈花指!

    这一瞬间,他恍然大悟,明不详的目标一直是他,本松只是恰巧成为被利用的圈套。只要自己出手,那便着了道。如果他在了无等人面前露出真面目,包庇本松,定然被逐出寺门。

    他来不及环顾左右,此时夜色昏暗,两侧芒草过腰,浑不知明不详躲在何处。

    又一道极细微的劲风来袭,了净的面罩又碎了一块。

    如果真面目曝光,只能杀了这五人灭口。

    杀人灭口还是被逐出寺门,这就是明不详出给他的难题。无论哪一条都是不归路。

    但了净还是有他的办法。

    第三道风声响动前,了净避开了无的千手观音掌,右手成爪抓住了无僧衣,“嘶”的一声,撕下大半片僧衣来。

    就在风声响动时,了净转动手上半片僧衣,内力到处,僧衣充气鼓荡,了净挥动僧衣,便如挥动一面充满气的皮球,连消带打,将那无形指力消弥,同时击中了无胸口。了无气门被封,闷哼一声,当即昏了过去。

    袈裟伏魔功。

    这是他用来对付明不详的法宝,明知此人就在左近,如今已经顾不得藏招了。

    了无倒下后,余下四僧更好对付,了净转动僧衣,只一会功夫,其余四人也昏迷倒地。

    “出来吧,明师侄。”了净道,“大伙都这么熟了,别遮遮掩掩了。”

    明不详缓步从草丛中走出。

    了净运起真力,半截僧衣立刻充气鼓起。

    这魔鬼,必须在今日铲除!

    明不详看看周围,淡淡道:“没想到你会袈裟伏魔功。”又道,“你跟他们打过,又要跟我打,力气够吗?”

    了净道:“我大你一轮,让你一点无妨。”

    明不详摇摇头,淡淡道:“还是我让你一点吧。明日子时,我在这里等你,你跟我,两个人。”

    了净问道:“你到底有什么目的?”

    明不详没有回答,跃入草丛之中。了净没有追上。明不详说得没错,现在跟他打,还是自己吃亏较多。

    早知如此,一上场就别犹豫,早点将他们打倒,别跟他们虚耗力气,了净暗自懊悔。但他也知道,明不详敢放他走,肯定有其自信。

    至于自己,可就没什么把握了。

    四月初八,佛诞日。

    了无清醒后闹了一阵,事情传入正业堂。只知道本松失踪,还有待追查。

    佛诞日再无他事,圆满落幕。

    了净花了一天时间调息吐纳,让自己进入最好的状态,然后到了观音院,吃了师父几块点心,要师父多多珍重。

    子时,了净到了约定的地方,等待着明不详的到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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