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傩9-《长公主病入膏肓后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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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说这些时,他脸色寻常,一点也不遮掩自己过往的狼狈。

    送傩却是肃容点点头。

    她懂了,大人这是在传授她经验。

    所谓“一人千面”,并不单指易容换脸,而是因地制宜,揣摩人心,灵活改变自己的状态。她就是在这方面太过欠缺了。

    她很多时候,都感受不到太强烈的情绪,更别说口才应变,不及陆大人万一。

    譬如此刻,她目光落在陆大人修长而略显扭曲的指节上,有心慰他几语,可是问大人还疼不疼太傻了,别的话她又寻思不上来,恭维的话更不会讲。

    最终,她抱拳铿锵道:“多谢大人的耐心教诲,属下受益扉浅。”

    陆无咎足愣了半晌,嘴里难得打磕绊,“我并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并不是想教导你。

    他已有很多年不与人交心,做斥侯这行的,将自己暴露出去就是个死。积习难改,即便回到上京有几年了,他还是习惯性用假面覆住自己,如此才让他觉得安全。

    只因为是这姑娘,他才愿意展露那些故梦旧魇。

    单告诉给她一个人。

    但看着她那份认真,陆无咎无奈叹笑,“行。”

    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。

    “你别太紧张,”他加了一句,转头下巴点墙壁,“咱们两人在这儿守着呢。”

    从方才起,便见她背脊扳得笔挺,没有一刻松懈下来。

    送傩闻言点头,心想论藏头露尾的本领,陆大人是行家,她怕留字者来,大人指不定还盼着对方现身呢,便略微放松了心神。

    陆无咎向对面的书槅架一比,示意她可以学自己的样子,坐下歇会儿。

    送傩又轻轻摇摇头,仍像一杆枪似的立在那里。

    陆无咎也不勉强她,阁中陷入短暂的沉默,唯有浅风从门扇的镂空菱纹吹拂进来,又被围在门边的屏风挡住。

    ——天机阁的窗门一向刷有防火的厚漆,并且不糊绫纸,所以才有了镂空的设计。陆无咎之前一直在思索来人是如何进的屋,此时视线无意落在门上,脑子里灵光一念,忽然道:

    “他有无可能是在门外,透过镂空处将指风打在墙上的?”

    “大人可是与言淮将军熟稔?”

    两道声音同时开口。

    说完,又同时愣住。

    送傩原本因为屋里太过安静,想找句话说,想起林胜男曾提起大人与言将军交情扉浅,那言小世子又与公主殿下关系颇亲近,一时脱口便问了出来。

    大人时刻在想着案情,她却竟又走神。送傩懊恼地皱了下眉,却听大人自问自答地呢喃:

    “不对,从门口到墙壁至少十丈远,按壁上刻字的深度来看,即使是当世绝顶高手,也很难做到……”

    而后他眉眼和煦地看向送傩,随口道:“你说言恣白?我与他不合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随便到近乎放肆,送傩暗惊,不是说大人在言将军座下效命多年,为他传递军情,功不可没吗?

    “你可听过先帝朝,永淳元年,他打南诏之战的那场屠城?”

    陆无咎主动给她解惑,见送傩点头,他眼睫微垂,“那座城的兵力部署,是我传递的,那道城门,是我为晋军开的。开门之前,我未料到言恣白会屠城。”

    当年外界纷传言恣白攻城后活坑万人,兵民不忌,其实那座城池中的兵力至多六千人,言恣白活埋敌卒六千,未残伤平民,只是放话出去如此,震慑敌胆。

    但即便这样,也足以令人惊骇。

    当年陆无咎才二十出头,言淮多大,十五?还是十六?陆无咎主张敌兵可俘,不必用如此凶残之法。

    他试图说服言帅,那少年将军身披铁盔血甲,怒然作色:“你当我杀人成瘾?你不是不知我军深入敌国腹地三月,已现疲蔽之态,后面还有大小城池十余座,我需要保我兄弟的命,速战速决!我太年轻,需要一个杀煞的威名!

    “你心软,替这六千人求情,可有想过我攻城秋毫无犯,后面如何推进?以德服人吗?我算过,今日一举过后,后面城池必望言字旗而逃,不战而降者十有七八,我军至少可避免三成伤亡!我言淮不是圣人,我带的兵,家里也有春闺梦里人等着他们回去团聚,也有七旬老母缝补旧衫,日日倚门盼归,他们不值得一句‘平安归来’吗?”

    陆无咎不知该如何反驳,后来之事,也恰如言恣白预料的,南诏十二城闻听大晋平南将军屠城之名,士气萎靡。

    言淮以一城血屠,换取后面的不战而屈人之兵。

    可这场大战背后最大的功臣,却一直如鲠在喉。

    也许因为,他以乞丐身份混入城中,好心收留他的那位老姆,她的儿子便在被坑杀之列;

    也许因为,常从他门前走到溪边浣衣的妇人,她的丈夫也应征从军,而她的小腹一日日鼓起,脸上时常挂着安恬的笑意。她不知,自己的夫君、她孩儿的父亲,却再也不会回来。

    言恣白从大局着想,不能说错,而陆无咎想起的,都是这些无用的末枝小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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