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7章 阿姐心里还有梅鹤庭吗?……-《长公主病入膏肓后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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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别人看不出来,公子的神色一派容和温雅,可他那双眼里,分明已是死气沉沉。

    一只小巧精致的乌篷船荡至波心,摇橹的少年快活地喊声“好啦”,撂开双浆往船头一躺,以臂为枕,透出几分挑达的痞气。

    “阿姐,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啦。”

    跟着言淮,宣明珠不担心自身安危,将侍卫们都留在湖畔上,只与他二人上了船。

    湖面无他舟,斜照的夕阳像沥漉干净的橙汁洒满湖面,半江瑟瑟半江红,从桥洞半圆的白玉拱桥下缓缓流过,真构成一个安宁而澄澈的小小世外之地。

    言淮仰面从下往上看人,俊朗的眼尾收束成剑尖的形状,锋利却好看,语气低而促狭:

    “姐姐,孤男寡女,真不怕呀?”

    宣明珠坐在竹篾篷下的席茵上,裙角飘拂在他靴面。

    念在今日他最大,仅优雅地翻了翻眼,没有敲他的头。

    她从袖中取出礼物,是一副软羊皮内嵌密织蚕丝的护肘护腕,这却没有假人之手,一针一线都是她做成的。

    “不值钱,但是我亲手做的,你给我好生用着。要不然送你千金买来的东西,你又要跟我闹。”

    她拿儿时的事促狭他,言淮嘿嘿一声,十分欢喜地接过,小心摸了一摸,道谢收下。

    那只白得晃眼的素手垂在眼前,总似撩拨他,言淮索性一伸手勾住,懒懒地摇了摇。

    宣明珠疑惑地垂头看他。

    一双凤眸干净无瑕,没有半点羞赧或窘迫之意。

    言淮默了默,细想想从小到大,阿姐仿佛都没有在他面前流露出过属于小女子的情态。

    骑射,她永远是打头那个,喝酒,她永远是殿后那个,朋友有了难处找她,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应承。

    譬如为了珂芝姐一家的冤案奔走平反、譬如一直罩着冯家三郎不受欺负,还有国公府的林七娘,当年死活不愿嫁给指腹为婚的未婚夫,与家里闹得一天星斗,也是阿姐出面调停,不惜与国公夫妇翻脸,在护国寺旁边给林丫头建了座清庵。声称,小七的事从此归她管,她愿嫁便嫁,不愿嫁,她长公主养林七娘一辈子,谁也别想强迫她。

    林七娘也是好运道,后来嫁给清河世家子,如今孩子都抱了仨。

    “阿姐啊。”言淮托着慵长的声调,在闲闲停泊的小舟上,饱含未尽的深意唤她。

    他的阿姐,自小受万千宠爱于一身地长大,又有足够的资本宠着别人,万象春华在她身上只是见惯的风景,寻常不能惊她眉睫。

    这样一个女子,所需求的感情,自然也须是独一无二的。要纯粹炙烈,超越凡俗,是撬动她心坎的一瞥突至惊鸿,是八荒上不知何起的一点燎原星火。

    什么都不缺的公主殿下,最爱新鲜和惊喜。

    “我曾以陪你长大为幸事,原来太过熟悉,便无法陪你到老了。早知如此……”

    少年、不,过了今日便不能再算作是少年的男人喉结上下一动,执拗地不肯落下唇角。

    他笑着说:“我不甘心啊,阿姐。”

    他的睫尾有泛动的光泽。

    宣明珠目光流溢地凝望小淮儿许久,温柔地俯下身子,摸着他的头道:

    “人生在世,谁没有一两样不甘事呢。恣白,你很好,若,此心能由我做主,我何妨陪你一世。”

    洛阳临别时,九叔叮咛她不妨敞开心扉,也许便会遇到喜欢的人。

    她试了,小淮儿无一不好,可惜不是让她动心的人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”太轻,“对不起”太重,她只能一下下抚慰这孩子的鬓丝,让自己无忧的笑容在他眼里多停留一刻。

    生日嘛,不兴难过的。

    幽香的气息近在咫尺,那枚眉间痣像一滴晶莹欲落的朱砂,天在云上,水在身下,没有比此刻更能听清心跳声的宁静了。言淮自己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角,坐起身与宣明珠相对。

    眼神有些贪恋,又有些无奈:“阿姐为什么总是笑着安慰别人,该是我来安慰你啊。”

    认真说来,他都从没见阿姐哭过。

    柔嘉娘娘去世的时候他十岁,印象里,她那段日子哪怕一程一程地消瘦下去,也从未在他面前落过泪,甚至连伤情的神色也少有。

    她似一轮永远闪耀的朝阳,永远将自己飒沓风流的一面展示人前,却很少有人有幸,让她主动露出背后的脆弱。

    言淮得知长公主休夫的消息时,曾恨不得活剐了梅鹤庭。

    因为他知道,若非梅鹤庭当真彻神彻骨地伤了她,以阿姐不惜与父皇争吵也要把人得到手的性格,是不会轻易放手的。

    今日见阿姐,他却问:“阿姐心里还有梅鹤庭吗?”

    宣明珠猝然怔愣,落在他发顶的手僵住。

    她本着不给小淮儿扫兴的心情,已尽力把那人抛在脑后了,没想到却是他突然提起。

    脑海中,不由得又浮现梅鹤庭嗓音更咽的那句:醋醋,你别走。

    这算什么呢,他轻飘飘地叫她一句,便以为能打动她么,把宣明珠当成什么人了!小淮儿也是的,提这么一嘴干什么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潮又被翻搅起来,她避开视线轻喝,“胡说什么。”

    言淮深深看她几许,慢慢笑了,“阿姐莫恼,是我失言了。”

    宣明珠心阁里束着自己参不透的事,不是当真的和他计较,似玩笑似嗔怪地一挑眉。

    她自己却不知觉,她眉间那枚天生的红痣有多媚人。

    言淮目光灼灼的,被蛊惑了一样,忍不住凑近,轻颤的唇瓣缓缓对上那粒朱砂。

    宣明珠睫梢抖簌。

    间隔着一寸地,言淮终究没能亲下去。

    既然是一份无疾而终的情感,他想,应当保留他心中那份最初的纯粹。

    这时宣明珠突然伸手勾拢他后脑,向前一带,只渡一舟的湖面,只盛两人的船心,男子的唇印在了女子眉上。

    宣明珠就着那个姿势,和言淮儿额头抵着额头,颊边带笑,没有故作放达的洒脱也无插科打诨的揶揄,只是亲昵自然地用自家脑门点点他的脑门,柔声道:

    “扭扭捏捏做什么,就算多送你一份生辰礼了,不过不为例啊。这下高兴没有?

    “恣白记着,阿姐永远疼你的。”

    言淮颤簌簌地闭上眼,高兴,此日此情,够他记到天荒地老了。

    等他身至南疆,哪怕为这一句话,他也舍不得轻死了。

    而他心里也藏有对宣明珠的一句话,却无法说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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