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白夜(16)-《晚晚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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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程嘉树走前,让他万分留神。

    康泰亨此人心思难捉摸,又多疑,说不准是表面器重他,实际已对他起了疑心,择日就趁虚而入,找个机会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。

    老爷子的亲儿子死了,还死在他的眼皮底下,一点儿都不生疑绝不可能的。

    程嘉树走后一周,伽卡罕见地下了一场冰雹。

    这天,沈知昼起了个大早,今天他要替康泰亨去南城接一趟货。

    货是林先生一月前答应好发来伽卡的。

    那是一批新型毒品,据说成本更低廉,利润也更丰厚,林先生要先送过来一批,让康泰亨瞧瞧,往周边的泰国,缅甸那边发散一下,流入金三角,先看看效果。

    包装也是林先生找人做的,据说这位林先生是个手腕儿很强的商人。他最开始是做家具商起家,在西南还经营着一个很大的木材厂。

    他运送毒品的方式,就是藏在未加工成型的木干里,装三五辆大型卡车,从一个城市运往另一个城市。

    一辆车上有将近半吨木材,然而零零星星地藏在其中的毒品,可能加起来仅仅只有一两公斤,可谓谨小慎微,非常狡猾。

    经过一番周折,沈知昼带着三五个人,开着程嘉树的那辆黑色越野车,接上了货。

    他不疾不徐地跟在那几辆运送木材的卡车后面,看它们笨重地摇首摆尾,穿梭在高速公路,群山环绕之间。

    外面冰雹早就不下了,改下起了小雨。

    淅淅沥沥的,细密如针,扑面而来,氲湿了车前玻璃。

    沈知昼随手敲开雨刷器,那两道塑料杆儿,机械地在玻璃上运动着,眼前渐渐清晰。

    傍晚刚过,天色沉下去大半。

    路过个关卡时,他缓下车速,跟在卡车后面,排着队过etc。

    卡车走得笨重而缓慢,他滑下车窗,点起了一支烟,有些没耐心地吞云吐雾。

    马上到达伽卡,这批货不能贸然让警察来拦。

    一是检查起来非常麻烦,二是这会儿如果被截胡,他就会立刻失去康泰亨的信任。

    被抓了会很麻烦是一回事,回去了多半情况会被康泰亨杀掉。那么这几年的潜伏,全都功亏一篑。

    只能到这批货到了伽卡,先让康泰亨见到了,再做打算。

    是在下一次交易途中拦停,还是在康泰亨掌握新的制毒技术后,直接摸到他的制毒工厂去,还是另一说。

    不安定的因素太多,他不敢贸然行动。

    过了这最后一道关,到伽卡时,天黑了,雨也停下。

    沈知昼让车后面的一个马仔下去验货。一共五车木材,开车的都是林先生那边派的人,出发前,康泰亨特意嘱咐他让他注意那几个人的容貌特征,跟紧了。

    一路以来,变数太多,谁也无法预估见到货之前,之后,会发生什么事。

    然后,果然出事了。

    下去查看的马仔过来,敲开他窗户,着急地说:“昼哥,少了一辆车。”

    沈知昼冷冷地扫了那几辆车一眼,扬了扬眉,缓缓地吐了个烟圈儿。

    他微微眯了眯眼,打量着那几辆车,然后带上枪下车。

    他让手下们把剩下的那四个卡车的司机全带下来,揪起头发,一一检查着他们的容貌。

    最后发现,一个给他印象极深的黄毛不见了。那个黄毛在南城的时候还给他递烟。

    他咬了咬烟,有些不耐,声音也在一瞬间冷到了极点,“人呢?”

    说起来,这事儿实在有些玄。

    他就是怕跟丢,所以自己亲自开车跟着,一路以来眼睛都不敢眨一下。绕过一个盘山公路看不到哪辆车,立马加速一脚,直到那五辆车全在自己眼皮底下他才放心。

    车牌号他都记得,怎么就跟丢了呢?

    跟了这么久,居然在最后关头出了问题。

    如果就这么回去,估计康泰亨会怀疑到他,说不准真的能一枪杀了他,让跟了这么多年的这条线就此中断,也不是没可能。

    他心生烦躁,走过去,扬起腿,踹了脚其中一个矮个儿的男人。

    那人是跟在那辆消失了的车后面的车上的司机。

    他冷声问:“车呢?”

    那个人的枪早就被下掉,这会儿止不住地发抖,悻悻抬头,仰望眼前高大的男人。

    男人睥睨下来,神情冷若寒霜,周身都营造出了种极为压抑的气场,令人不寒而栗,心生恐惧。

    他抱着头,匆匆说:“不、不知道……我一直跟在他后面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?”一个马仔过来,飞起一脚直接将他狠踩在地上,骂道,“你当老子瞎啊——那么大一辆车能凭空蒸发了?你骗鬼呢?故意的吗?说,是不是那个姓林的故意耍我们老板——”

    “呸,老子就知道,献殷勤准没好事,亏康爷那么信他,玩儿我们呢?”

    “昼哥,杀了他吗?”

    “杀了吧——反正回去了,说不好我们都得死!”

    沈知昼没说话,靠在车头边上,慢条斯理地掸了掸烟,然后捻灭了,掏出腰后别的枪,咔哒一声,利索地上了膛。

    他掀了掀眼皮,缓缓地抬起了手,对准那个男人。

    那个男人缩在地上,抖得不成样子:“求求你……别杀我,别……我还有老婆孩子,我……就是出来赚点儿钱,我也不容易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们去找……我们回头去找,说不定是停哪儿去了,一定能找到……”

    “大哥,求求你,饶了我……”

    沈知昼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。

    他凝视着自己手里的那把枪,被男人求饶的声音缓缓拉回了思绪。

    他刚才,居然已经在思考杀不杀这个男人了。

    食指已经触及到扳机,一扣即发。

    他的耳畔,不知不觉地回响起了程嘉树的话:

    “那个小男孩儿捅你的时候,你是不是特别恨他呀?恨不得杀了他,把他千刀万剐,是吗?”

    “沈知昼,你仔细看看,你啊,已经做不回好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现在,就是个毒贩。毒贩呢,就要有个毒贩的样子,别装都不会装,坏就要坏到底,知道吗?”

    他的手抖了一下,脑海中,还盘亘着女孩子清冽动人的声音:

    “因为哥哥对我很好。”

    “哥哥不是坏人。”

    所以,他到底是好人,还是坏人?

    “杀了他——动手啊——”

    他眯了眯眼,食指在扳机上,又顿了须臾。

    “求你了,我还要,回家……”

    ——“哥哥什么时候回家?”

    “回家……我还有女儿,还有老婆……”

    ——“哥哥就是哥哥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还不想死……”

    ——“为什么,哥哥要做坏人呢?”

    他手臂一松,脖子像被掐住了一样,艰难地、深深地、呼吸一番,然后收了收力道,缓缓地放下枪。

    “回头,我们去找。”

    刚想转身,他的后脑,突然被一个冰凉而坚硬的力道抵住了。

    一道寡漠的声音在他耳后冷冷地响起——

    “你就是沈知昼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想怎么死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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