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食色-《满城衣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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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你要总觉得别人迫害你那我没话说,可你自己没害你自己么?这么大的罪名,上赶着替人顶包,旁人拦得住么?”不知怎么,庞圣楠今天话格外多,还句句都拣许苏不爱听的说,“这些年你受傅云宪照应,资源简直得天独厚,可你自己都干了什么?”

    许苏进君汉所之前,傅云宪给他找了家澳洲留学中介,意在灌他一点洋墨水,镀他一层金。许苏捡名字好听的挑了一所大学,南十字星,愣是一天澳洲没去,隔着互联网拿到了文凭。说起来也是海归,但这种海归唬唬普通老百姓还行,君汉所里都是高学历精英,一眼就能瞧出来,想瞒也瞒不住。

    许苏也从没想过往脸上贴金,他心里门儿清,像君汉这样的大所,没硕士文凭连个律助都混不上,不是傅云宪这些年宠着惯着,又哪里轮得到他在君汉所里作威作福。

    头埋得很低,许苏一直专注盯着地面,眼珠却慢慢朝庞圣楠撇过去,似乎听见他说什么“司考”的事儿,有点恨不成钢的意思。这不是新鲜话题,他也没少听人说起司考改革、律师分级,知道自己离这条路越来越远了。

    惋惜吗?后悔吗?那本司考的书都翻烂了。

    许苏不是没想过把司考过了,可考过了又能干什么呢?他打小想当律师,可耳濡目染这些年,律师这行业,清者如何祖平举步维艰,浊者如追随傅云宪的那一票倒似鱼在水中,混得相当惬意出息。那票律师常常发乎真心地说,自己终身奋斗的目标就是傅云宪——可这好像实在没什么值得令人神往的。

    彼时年少,他曾以为唯理想与爱情不可辜负,而今活了二十七年,才算渐渐活明白了两件事,爱情没有那么隽永,理想也没有那么金贵。

    得过且过吧。

    庞圣楠见许苏半晌没搭理他,自觉没意思,拾起一堆资料,走了。

    磨磨蹭蹭收拾完地上东西,许苏送之去顶楼露台上,办公室里不谈生意,这是傅云宪的规矩。人还没走近,便听见庞圣楠的声音,他殷勤说着,自己这回不全是为了瞿凌而来的,实是想拜傅云宪为师。

    许苏心头一震,强自缓了缓才推门进去,他耷着脑袋坐在几人身后,微微斜对着傅云宪。露天平台上有座玻璃房,百十平米的大小,落地窗帘半开半掩,里头摆置沙发藤椅若干,种植些许叫不上来的绿色植物,不似一般律所办公室看着理性严谨,反倒令人惬意。

    傅云宪若接案子,常常会跟人在这里聊聊。一般也不久坐,傅大律师惜时如金,不管案件多复杂委托人多絮叨,几句话便能切入重点,似名医切脉问诊,一言直击要害。

    三五步的距离,许苏就这么看着傅云宪。傅云宪斜倚翘腿,背光而坐,时近傍晚,夕阳像稀薄的红色颜料,在他身后的那片天空中晕染,这种极温柔明艳的色调与他的硬朗轮廓形成鲜明反差,反倒显得这个男人离奇英俊。

    五色盲目,五欲乱心,许苏抬手遮挡竟有几分晃眼的霞光,微微眯起眼睛。

    傅云宪看见了他,也当没看见,他微扬了眉,问庞圣楠:“你怎么不跟老庞?”

    庞圣楠为凑近乎,多不成体统的话都说得出来:“我叔当然也厉害,他是top20,您是首屈一指,我更崇拜您,也更想跟着您学习。”

    自己的亲侄儿胳膊肘往外拐,庞景秋若听见铁定不高兴,但细究这话其实还给他贴金了。庞景秋虽为律所主任,实则处处都被傅云宪压了不止一头,说白了就是江湖地位不同、民间声望迥异,出了律师界的庞景秋便无人知晓,但出了律师界的傅云宪,依然是人人迷恋的哥的传说。

    傅云宪有过两个徒弟,平心说日子都不好过,傅大律师有才无品已是圈内公认,他太严厉太霸道,也完全不动感情不念旧,新进所的律助都得定期进行优胜劣汰,更何况自己的亲徒弟。这么些年身边除了毫无上进心只负责美艳的文珺,一直跟着的也只有许苏了。

    许苏不知傅云宪会如何作答,比庞圣楠还忐忑。

    傅云宪说过,不再招徒弟了。

    傅云宪也说过,若论那点法律人应当具备的机灵劲儿,谁也比不了他许苏。

    傅云宪没有正面回答庞圣楠的请求,反倒问韩健瞿凌案的情况。庞圣楠办事儿确实比韩健伶俐,马上抢在他之前回答,说自己已经去案发现场进行过调查取证,当时瞿凌与邹杰的老婆在楼道里发生冲突,冲突时间不短,拉扯至楼梯口后不久发生了悲剧。

    傅云宪一目十行地阅卷,问:“一个目击证人当时正巧走出电梯,电梯里应该有监控录像?”

    庞圣楠说:“已经向法院申请了,正准备复制回去好好研究。但命案现场的那个楼梯口肯定是监控死角。”

    粗粗扫过一遍资料便已完全记住,将手中材料放置一边,傅云宪又问:“被害人本身是吸毒人员,尸检报告显示被害人冰毒呈阳性,死前吸食过毒品,一审律师没有就此提出疑问?”

    庞圣楠已与程嫣沟通过,说:“公诉人没有提及,辩护律师也没有疑问。”

    整个问与答的过程节奏很快,韩健木得一言不发,庞圣楠则殷勤有加,处处表现。几句话后,傅云宪不再询问案情,仰靠于沙发,微微合目,他面上毫无表情,一点看不出所想。

    “我真心想受您指导……”庞圣楠不讨论案子,反倒有点得寸进尺地问:“傅律……傅老师?”

    “考考你。”既要拜师入门便当通过考试,傅大律师问了庞小律师一个问题,“就拿刚才你跟许苏的争执打个比方,他将你打成轻微伤后转身就跑,你若在追袭他的过程中撞车身亡,许苏该付什么样的刑事责任?”

    这话太扯,像个不高明的咒,庞圣楠一时没反应过来,半晌才道:“我个人认为许苏不用付刑事责任,车辆肇事在本案中属于异常介入因素,不具有通常性,因此阻断了原先违法行为和死亡之间的因果关系。”顿了顿,又怕自己思考得仍不全面,补充说,”在理论上这叫因果关系,因果关系一直是司法实践中的难点之一,这问题其实相当复杂——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傅云宪打断对方,把目光移向许苏,“许苏,你说。”

    一直闷闷不乐闷声不语的许苏终于抬起脸:“复杂个屁——”照习惯张口就骂,“屁”字还没落地他就琢磨过来,这个问题看似前后不着村店,与瞿凌案无关,实则是对案情的合理怀疑与大胆设想,一招破解珍珑局。他们之间早有旁人无法企及的默契,许苏先是震愕,继而大悟,最后喜上眉梢,竟有点结巴:“我叔的意思是……邹杰的老婆与瞿凌发生争执后从楼道追至楼梯口,因吸毒后神志不清自己摔下楼梯,因此瞿凌无罪。”

    “刑事辩护就是一个检方搭建与辩方拆除的过程,这个案子要抽梁去柱,一是瞿凌本人认罪的心理动机,二是二位目击者的证词。”临走时,傅云宪才回应了庞圣楠拜师的要求,他说,连我们所的后勤人员都不如,还得回去多练练。

    韩健与庞圣楠都走了。韩健难得有机会听傅大律师一席话,乐呵呵地走了,庞圣楠却拉着脸,大概也没想到,这么主动示好,竟会被傅云宪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。

    许苏不送旧友出门,依然留在自己那张藤椅上,方才那点喜兴又散干净了,他耷拉着脑袋,显得很不痛快。

    “晚上跟叔叔回家。”傅云宪朝许苏走过去,强行抬起他的下巴,用拇指轻揉那一巴掌后他破损的嘴角,哄说:“叔叔给你做好吃的。”

    这态度跟先前截然两人,就跟没打过他似的,许苏直着眼睛盯着傅云宪,半晌眼珠一撇,撇向旁侧,他看见了傅云宪腕上的护身符,不由分说就伸手去夺:“还我!”

    许苏没头没脑扑上去,傅云宪没打算还那护身符,欲抬臂让开,许苏便抓住傅云宪的手臂,张嘴往他虎口处狠咬。

    傅云宪一时抽脱不得,恼了,直接用武力镇压。

    他几乎单臂就将许苏掀翻过来,自己落了座,反将许苏脸孔朝下摁在自己腿上,在他屁股上狠抽两下。

    “听话!”“啪啪”抽了两下,但厚实的牛仔裤卸去了部分手劲儿,教育得不够,腿上趴着的臭小子仍在挣动。

    傅云宪动手开扒许苏的裤子。

    “哎……哎!”许苏这下慌了,嚷起来。这是所里,傅大律师在露天平台里谈事情时,一般人虽不敢上来,但保不齐哪个没眼力见的就破了戒,被当众搧一耳刮子已经够糗的了,若再被扒了裤子打屁股,他明天就得递辞呈。

    许苏起初记恨着那一巴掌,打定主意威武不能屈,结果傅云宪的手刚扣上他的皮带,立马就服了软。他哼哼唧唧地喊:“叔叔,我错了,我错了……那符是你的,防着遭雷劈呢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出息的东西。”傅云宪笑骂许苏一声,撒了手,低头看看左手虎口,深深一个齿印。

    傅宅所在的市中心地段有一家相当出名的日料店,人均过千,只接受提前两天预订,很是具有逼格。但傅云宪常去那里会客,跟老板熟识之后,那些直接从长崎空运而来的高端食材还没进店,只要傅大律师需要,必会先给他送去一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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