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途谢辞-《天之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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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冷面夫人要唐绝艳留下谢孤白,她故意带着谢孤白来看她威胁父亲,这是试探,她想了解谢孤白这个人。现在她确定谢孤白不可能为她所用,就算用了也不可能长久。

    ※

    谢孤白回去时,正巧碰着唐惊才领着沈玉倾兄妹回来。他见沈未辰换了件淡绿绣花裙子,这与她出门时打扮不同,于是问道:“买衣裳了?”

    沈未辰笑道:“大小姐替我们每人选了一套衣服,你、朱大夫和小八都有。”

    谢孤白笑道:“这衣裳可衬你了。”

    这话倒非虚夸,唐惊才确实懂得穿衣打扮,所选衣服不仅质地上等,缝线样式都是好的。更难得的是,她还依着每个人的气质挑选,谢孤白自诩品位不凡,见到她挑选的衣服也不禁佩服。

    沈玉倾道:“明日我等便要回青城了。这几日有劳大小姐相陪,不胜感激。”

    唐惊才道:“这事我听太婆说过了。本想多留你们几日,我还有许多话想问,只是……唉……”她叹了口气,眼眶泛红,道,“沈公子道谢,其实我才要谢沈公子与沈姑娘,这几日若没你们相陪,只怕我也难开心起来。”

    众人知道她想起前几日唐门家变,心生难过,一时不知如何安慰。唐惊才道:“幸好二丫头还是上了位,不枉太婆对她一番栽培。望今后青城唐门,永结盟好。”

    沈玉倾点点头,道:“当然,唐门青城,永结盟好。”

    唐惊才敛衽一礼,便即离去。谢孤白望着她背影,心想:“同是姐妹,惊才绝艳两人性子当真南辕北辙。”又问沈玉倾道,“她方才说有好多话想问,这几日她都问些什么?”

    沈未辰道:“就是问些青城的规矩禁忌,又问了四叔的人品相貌喜好。”

    谢孤白道:“看来她还挺乐意嫁到青城去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倒未必,我私下问她,说到要离开唐门她颇为伤感,只是唐门虽然不禁同姓联姻,灌县却也没她看上眼的。”沈未辰道,“她还说她羡慕我跟着大哥出远门,她没这样的哥哥,又生性好静,不想在武林走动,能挑到人品好又门当户对的丈夫,嫁到青城,已是极好的了。”

    前朝之前向有同姓不婚的规矩,现今多数地方仍保留着,然而唐门家族色彩浓厚,整个灌县一小半都姓唐,有些亲戚都能追到同一个太□□公去。联姻可以将两个支系家族联合成一股力量,在门中也有更多话语权,是以唐门规矩,只要不是同一个祖父,嫁娶便不受限制。

    沈未辰又笑道:“她还说,其实四叔不是她最想嫁的人。”

    谢孤白“哦?”了一声,问道:“那她最想嫁的是谁?”

    沈未辰道:“她说自己早有联姻的准备,但最想嫁的不是四爷,是三爷。”

    武林中,每个门派都有个三爷,但通常来讲,只要讲到“三爷”两字,人们首先想起的只有一个,便是当今崆峒掌门的亲弟,齐子概齐三爷。

    “齐三爷排第一,那沈四爷排第几?第二?”谢孤白问。

    沈未辰道:“她第二个想嫁的,你们绝想不到。”

    这下连沈玉倾也按捺不住好奇,问道:“是谁?”

    沈未辰道:“是点苍的诸葛然。”

    “小诸葛?”谢孤白道,“这比沈四爷还大上几岁呢,而且……还是个矮瘸子。”

    “她说她听过冷面夫人夸奖诸葛然,能让冷面夫人夸奖的人不多,她觉得这小诸葛就算矮瘸,也定然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人物。不过我跟她说了诸葛然来青城的事,说诸葛然讲话尖酸刻薄,她就把四叔往前调了一个顺位,说没嫁给齐三爷,嫁给沈四爷也是极好的。”

    沈未辰说得眉飞色舞,想来这几日相处,她对这名大小姐好感大生,又叹道:“可惜明日便要走了,不然我真想多跟大小姐聊聊呢。”

    “公子,还有行李要收拾吗?”小八问道。

    他们话说在兴头上,竟不知小八几时来的,一直候在一旁,直到现在才出声。

    ※

    朱门殇睡得不好,倒不是有心事,只是这几天病重,睡太多,现在身体稍可,精神一健,反倒睡不安稳。估摸着时间,约是子时了,他正寻思要不要起床找点事做,就听到轻微的敲门声。

    八成又是老谢或小八装神弄鬼,朱门殇应了一声。此时已是九月末,窗外月微星稀,他养病怕风,又把窗户全关上,只得摸黑点上烛火,推开门,门外却是唐绝艳。他一惊,还没回神,唐绝艳一把将他推入房中,回身掩上门。这一跌甚急,他伤毒尚未大好,眼看就要一跤摔倒,唐绝艳顺手将他拉住,只是手上烛火却熄了,他刚站稳身子,屋内又是一片全黑。

    送上门的便宜不能不占,朱门殇假作懵懂,顺手向前摸去。这一摸,果真摸着一团软绵,朱门殇大吃一惊,连忙缩手。

    只听黑暗中唐绝艳咯咯笑道:“装得挺像的,怎么又缩手了?”

    朱门殇暗骂自己一声驴。他是逛惯花丛的人,竟然有色心无色胆,打定主意占便宜,怎地她没缩身,自己反倒缩手了?

    “我是正人君子,刚才装得不像。”这理由也能编出口,朱门殇真心觉得自己蠢了,“让我先点灯。”

    他正要取火折点灯,却被唐绝艳一把夺走:“摸黑说话不好吗?”

    “说话干嘛摸着黑?”朱门殇问,“你都上位了,还找我干嘛?”

    此时周围一片漆黑,目不能见,唐绝艳一放手,他就看不到对方身影,也不知是远是近。恍惚间,似能闻到对方的鼻息,忽然又似离得很远。

    “你为助我受苦,是该来看看你。”声音在屋子里回荡,只有大致方向,分不出远近。

    “这也叫看?黑灯瞎火的,看啥呢?”朱门殇道,“前几天伤重时不见你来,今日来了,却是找谢孤白。”

    “吃醋了?”唐绝艳反问。

    “我在牢里叫你抱着我蹭一下你也不乐意,只枕了大腿,我可是差点没命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死了,我就抱你,你不过被弄得半死,好处自然只有一半。”

    “那日来牢房,你怎不杀我?”朱门殇问道,“我说自杀就会自杀?你就没想过我是骗你的?”

    他伤毒初愈,体力不支,久站疲累,想摸黑找个地方坐着,又不知唐绝艳站在哪儿,也不知这一走动是会撞个满怀还是离得更远了。他总觉得唐绝艳就在近处,也许伸手便能摸着,但他愣是没伸出手。

    “你从来就骗不了我,你是个笨蛋。”唐绝艳道,“那你呢?你那日服毒自尽,是为我多一点,还是为了你主子沈玉倾多一点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。”他是真不知道。唐少卯包围唐绝宅邸时,他只想着自己若活着必会让沈玉倾跟唐绝艳困扰,唯有自杀才能不被当成人质,但这到底是为沈玉倾多点还是为唐绝艳多点,他一直不曾细思。说是沈玉倾,当初来唐门本是被迫,虽然一路上相处愉快,众人相交知心,但不过数月时间,真值得舍己救人?至于唐绝艳,每次遇着她都没好事,因她吃的苦头够多了,即便觊觎她美色,也不值得为此赔上性命,用他自己的话来说,人死了,□□也硬不起来。

    他更没想过自己会是个舍生取义的英雄。师父觉证的死让他挂怀良久,觉证一生奔波只换得晚景凄凉,无钱买药,这种亏他绝不能吃。

    然而他终究吞下了齿缝中的死药,到底为谁多些,自己也拎不清。

    “我倒希望你是为我多些。”唐绝艳道。

    他真想看看此刻唐绝艳的表情,这话是出自真心还是调侃,抑或是再一次的挑逗?可此刻一片漆黑,无从判断唐绝艳的神色。

    “我若真是为你多一些呢?”朱门殇道,“能换个蹭胸的待遇吗?”

    “我就在这,你怎不过来找我?”唐绝艳问。

    “这么黑,上哪找?你要是有种,点了灯,咱们床上好好说。”

    “上床用不着点灯。”唐觉艳咯咯笑道,“你找得着床吗?”

    “摸着墙壁走,总能找着。”朱门殇道。

    “我就在这,过来找啊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哼了一声,说道:“得了,这么黑,我怕摔死。”

    他虽然口头上极力讨便宜,脚却一步也不敢跨出。

    “若是为我多些,为什么?”唐绝艳问,“人死了全身都硬,只有那里是软的。”

    这话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,只是变了说法而已。朱门殇沉吟许久,叹了口气,道:“或许是看你太累。”

    “累?”他第一次从唐绝艳口中听到惊诧的语气,随即又变回冷漠,“你以为我是那种女人,缺个男人依靠?”

    “你是乐在其中,可谁说乐在其中就不会累?”朱门殇道,“冷面夫人斗倒了唐门兄弟,当上掌事,她乐在其中,可这样算计累不累?她累了还有老太爷知道她累。沈玉倾想要阻止点苍破坏规矩,他觉得义无反顾,可东奔西跑累不累?他累了还有小妹跟谢八那对兔子陪他累。我打小学医,乐在其中,可累不累?真他娘的累死了,我找窑子的姑娘陪我累。”他接着道,“但凡在这世上有追求,无论你多爱这件事,都必然是累的。我想了想,竟察觉似乎没人陪你,觉得你特别累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,你同情我了?”唐绝艳冷笑。

    “同情个屁!”朱门殇道,“你会同情我行医累吗?告诉你,老子骄傲得紧呢!总之,那时就这样想了。再想想,也不是什么好理由,就当一时被你□□迷惑了吧。”

    他说完,等了半晌,唐绝艳才说道:“这理由我第一次听,倒是有些道理。”

    “我说话总是有道理。得,讲正事吧,这么晚来找我干嘛?先说好,我可经不起你再下一次毒,得死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你留在唐门帮我,怎样?”唐绝艳问。

    “不是谢孤白?”朱门殇问,“他本领大着,人在唐门地头,如此悬殊的局势都被你跟他翻了盘。”

    “他是太婆要的。”唐绝艳声音又转为慵懒娇媚,引人遐思。这声音朱门殇听多了,此时再听,依旧怦然心动。

    “你是我要的。”

    这声音就在耳旁,挠得他耳廓发痒,朱门殇不确定这到底是错觉还是唐绝艳真在他耳边说话。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,唐绝艳又怎能这么精确地抓着他的位置?他想伸手摸摸看,看这女人是不是真在身边,但他不敢动。这娘们当真掌握了他的软肋,吃定了他不敢乱来。可自己又是怎么回事,一遇上这女人,竟全然没了胆量?

    “我就是个走方郎中,不想当谁的手下,这次来唐门也是被他们逼的,结果只惹了麻烦。”朱门殇道,“再过一阵子我也不会留在青城了,跟以前一样,走到哪算哪。”

    “来唐门,只要你有本事,我能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位置。”唐绝艳道。

    “唐门掌事,行吗?”朱门殇问。

    “你不会想要那种东西的。”唐绝艳笑道。

    “我就想当个走方郎中,没别的想望了。”朱门殇说。他被困在黑暗中,虽然只是说话,却全身紧绷,不禁有些累了,苦笑道:“能让我点灯了吗?”

    “上床用不着点灯。”唐绝艳道,“你摸着墙壁就能找着了。”

    “还是点灯吧,我怕摔。”朱门殇实在怕了这女人,又爱又怕,真不知她会弄什么陷阱设计自己。

    唐绝艳没再说话,良久,黑暗中一片寂静无声,朱门殇觉得不寻常。

    此刻的他并不觉得这段寂静持续了很久,他只觉得古怪。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再想起这事,这段僵持便似乎变得更长些,到得多年后,他再想起时,觉得这段沉默持续了很久,很久……

    唐绝艳点起了火折子,火光映着她明媚娇艳的脸庞。此时她就坐在床沿,他不知道她是一开始就坐在那,还是后来才走到那。这时他才发现,唐绝艳一头秀发披散垂下,刚才进门时他来不及细看,恍惚记得当时是挽了髻的才对,但也不确定。

    他看着她拾起地上的烛台,点了灯,放在桌面上,虽然昏暗,总算有了光。朱门殇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,他见唐绝艳从面前走过,忍不住又要吃豆腐,说道:“你还欠我一个蹭胸。”

    唐绝艳淡淡道:“有朝一日,你若死在我面前,我必将抱着你,让你在我怀中断气。”

    唐绝艳走了,朱门殇松了一口气,想他或许避开了一个陷阱,没被这婆娘折腾。这一番交谈直把他逼得神经紧张,他觉得困倦非常,掩上门,吹熄刚点的灯,一躺上床,一股浓重睡意便涌上。他翻了个身,觉得背被什么东西硌着了,迷迷糊糊顺手一捞,便沉沉睡去。

    第二日一早,他发现手里握着一支发钗。

    ※

    “小心点,重!张青,你看着点,别摔着了!”岸边,白大元指挥着青城人马将唐门回赠的礼物搬回船上,足足有四十箱,分装在随行船只上。

    来送行的只有唐惊才,两位长辈不提,唐绝艳也没再出现在几人面前。朱门殇握着昨晚拾到的发钗迷迷糊糊上了船,就到舱房里歇息。

    唐惊才挽着沈未辰的手道:“妹妹,今日一别,可得几个月后再见了。我与你四叔的大婚你务必得来,不然我不饶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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