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人毒药-《天之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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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寅时刚过,唐绝便起身,这是他少年时养成的习惯。大家都说他后来日子安逸,什么都搁下,唯独这早起的习惯没搁下,几乎成了他唯一的优点。

    他伸了个懒腰,正要下床,侍寝的芸娘受了惊动,忙起身道:“老爷缓些,别伤风了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。”唐绝说着。芸娘下床取了件外衣为他披上,到门口吩咐了一声,过了会,下人端来两盆水,一盆正冒着热气。芸娘把冷水倒进热水中,试了温度,这才拧了帕子。唐绝擦了脸,精神稍旺,舒了口气,要站起身来,又觉得腰硬腿僵,叹口气道:“真是老了,起个床都累。”

    芸娘服侍他更衣,酡红着脸道:“老爷昨晚还勇猛着,哪里见老。”

    唐绝哈哈大笑,照惯例到园中散步,走着走着,忽听唐锦阳的声音喊道:“爹!”他回过头去,见唐锦阳怀抱着孙子快步走来请安。

    “难得见你起这么早。”唐绝问道,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步儿想念爷爷,吵着要见您,就带他来了。”唐锦阳对着怀中睡眼惺忪的孩子道,“步儿快看,爷爷在这呢。”

    唐绝伸手抱过孩子,逗着玩,问:“步儿,你想见爷爷吗?”那孩子被吵醒,抬头看到唐绝,忽地大哭起来。唐绝忙连摇带哄,问道:“怎么了,小宝贝,怎么哭了?”

    唐独步哭道:“睡觉,我要睡觉!呜哇!……”唐绝甚是讶异。只见唐锦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赶紧接过孩子哄着:“别哭了,爷爷会笑你的!”

    唐绝瞠目道:“你干嘛拿我吓孩子!”唐锦阳更是尴尬,忙道:“别哭了,奶奶会听见!”听了这话,那孩子果然不哭了,缩到唐锦阳怀里道:“不哭,步儿不哭了,呜……”

    唐绝眼珠子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,说道:“带孩子去睡觉吧,睡不饱,长不好。我当年就没让你多睡点,懊恼到现在呢。”

    唐锦阳羞愧道:“是。”又道,“奕堂哥、柳堂哥和七叔都来了,在隔壁院子闲聊呢,爹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?”

    唐绝讶异道:“老七也来了?”他想了想,“我这就过去。”

    到了隔壁院子,果然瞧见七弟唐孤与侄子唐奕、唐柳正站着,看模样便知是在等他。四人照辈份打了招呼,唐绝道:“这么巧,大伙都聚在一起啦?”

    唐奕道:“昨晚喝多了,睡得早,自然也起得早。”唐柳也道:“是啊,没想这么早起,索性一起喝个茶。”

    唐绝笑道:“我还没吃早点呢。”于是吩咐下人备膳。

    四人寻了一处凉亭坐下,寒暄了几句无关痛痒的。唐奕问道:“二伯,关于青城求亲的事,您怎么看?二丫头还行吗?”

    唐绝道:“这事你问我,难道我做得了主?这家又不归我管。”

    唐柳道:“二伯说话份量总是与我们不同,老夫人兴许会听。”

    唐绝哈哈笑道:“你长这么大,几时见老太婆听过我的?”

    唐奕道:“女大不中留,总是要嫁的,就算不嫁沈四爷,我瞧他们少爷人品也好。二丫头压得住场,唐门跟青城感情就稳了,也不用事事让着点苍。”

    唐绝问道:“我们什么事要让着点苍了?瞎□□毛胡说。”

    唐奕道:“二伯不知道点苍的事?”

    唐绝道:“什么事?我又不管事。你以为老太婆会找我商量?我上次去她房里都不知猴年马月的事了。”

    唐奕犹豫道:“总之,这次昆仑共议,点苍那边是有些意思……”

    唐绝摆手道:“得了得了,别跟我说,都说我不管事,你们再这样,我要走了。”

    唐柳一咬牙,起身道:“二伯!您就算什么事也不管,总也听到些闲言碎语吧?二丫头……”

    他语气甚重,话没说完,唐孤猛地一拍桌子,“啪”的一声巨响。唐柳一惊,见唐孤怒目瞪着自己,讷讷不敢作声。

    唐孤缓缓道:“我们年纪是大了,你这么大声,是怕我们听不着吗?”

    唐柳忙弯腰道:“侄儿失礼了。”

    唐绝打圆场道:“吃饭吧,饿着肚子,火气大。”

    唐孤点点头,恰巧下人送来早膳,唐奕还想再说,唐柳拉着他衣袖制止。吃完早饭,唐孤道:“过两天祭祖,家里来的人多,多去打打招呼,联络一下感情。你们管着刑堂跟工堂,事情多着,忙去吧。”

    唐柳唐奕点头称是,行礼告退。唐绝见唐孤不走,知道他还有话说,问道:“你想说什么?直说吧。”

    唐孤要了新茶,缓缓说道:“二哥,唐门的规矩,传贤不传嫡。早些年,咱们兄弟个个有机会,大伙干事都有竞争,直到那一年,你带了嫂子回来,众兄弟都落井下石,只有我帮你说话,你还记得吗?”

    唐绝叹道:“怎么连你也找我说这些老掌故?今天要不是你在,你以为我爱见那两个侄子?”

    唐孤道:“二嫂入门几年,把事情办得利落妥当,困龙山那件事,本以为要兴刀兵,她几句话消了一场大战。三哥在衡山跟彭家抢女人,差点结了仇名状,她带人过去,当着三哥跟彭家人的面割了□□的头,老三因此把她给恨上了。种种事情,让爹对她愈加看重,反倒各兄弟对她多有忌惮,那时是谁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嫂子?”

    唐绝道:“是你。”

    唐孤又道:“爹立她当掌事,虽然弟兄早有预料,仍有人怀恨在心。爹过世那天,又是谁收了密令,带着卫军包围唐门,把一众被骗来的兄弟困在里头,眼睁睁看着二嫂接任?”

    唐绝道:“还是你。”

    唐孤握紧拳头,又道:“还有二十年前那件事……”

    唐绝点点头,道:“二哥跟嫂子向来信你,也敬重你。”

    唐孤挥挥手道:“不用了,二嫂有本事,一众兄弟都及不上她,我服气。追根究底,她嫁进唐门就是一家人,终归是姓唐的。可女儿跟嫂子不同,女人嫁出去就随夫姓,儿子就不姓唐。”

    唐绝道:“以唐家的声望,招赘还不容易?”

    唐孤道:“行,但假若这孩子原本就不姓唐呢?”

    唐绝道:“这等流言你也信了?信口开河谁不会,真凭实据总要有。”

    唐孤道:“连她爹都怀疑。这等身世不清不楚的娃儿,我就想问问,嫂子是不是真想把二丫头拉拔上位?”

    唐绝叹口气道:“都说老太婆进门后我早不管事了,你们偏生不信。她的想法你们摸不清,怎就指望我摸得清?”

    唐孤道:“二哥,你不能装一辈子糊涂。”

    唐绝道:“你都这把年纪了,别这么血性。豪儿也大了,你不用这么劳碌,听我劝,早些养生好,像我这样逍遥,不也挺美?”

    唐孤道:“二哥,话我说得够明,你跟嫂子年纪都大了,子侄辈人才多的是。二丫头是有手段,可唐门也不是非要她不可,事情没水落石出,我头个反对。”

    唐绝只是摇头叹气:“唉,何苦,何苦。”

    唐孤离去后,唐绝回到房里,芸娘伺候着他更衣脱鞋,问道:“吃过早饭没?我去准备点小菜。”唐绝挥手道:“吃过了。”

    芸娘难得见他闭目沉思,取出琵琶问道:“要不,我唱几首小曲给你听?”

    唐绝忽问道:“你多大年纪了?”

    芸娘吃了一惊,低声道:“十八岁上跟了老爷,已经十七年了。”

    唐绝又问:“小芳呢?”

    芸娘道:“芳妹小我两岁,也跟了老爷十四年了。”

    唐绝点点头,问道:“想家吗?”

    芸娘慌道:“夫人不喜欢我吗?”

    “关她屁事。”唐绝道,“就问你想家吗?”

    芸娘道:“有些想。”

    唐绝想了想,道:“我写张条子,你跟小芳去总务府领三百两银子。屋子里喜欢什么,尽管带走,多带些傍身。钱要用自己身上,别养小白脸,以前你们香君姐就被骗光了积蓄,来府里求收容,反被打了出去。老太婆最见不得蠢女人,那是你们的榜样。”

    芸娘吓得胆颤心惊,跪下道:“我们做错了什么,老爷为什么要赶我们走?”

    唐绝道:“往例过了三十我就送出门,这几年想着年纪大了,捱不了多久,你们伺候得熨贴,就多留了些日子。趁着现在你们还有点姿色,找个殷实人改嫁,过安生日子去。”

    芸娘垂泪道:“我不走!老爷身体康健,我还想多伺候三十年呢!”

    唐绝轻抚芸娘头发,笑道:“傻了?等我死了,你们啥都捞不着。去。”说着拿出纸笔,想了想,写了五百两,道,“多耽误了你们几年,当还的。”

    芸娘含泪收下,道:“我让芳妹过来跟老爷告别。”

    唐绝本想说不用,后来想了想,又点头道:“好吧。”

    送走芸娘,唐绝靠在太师椅上,望着天花板,叹了口气。若无意外,这两个该是他最后的宠妾,以后得回老太婆房里睡了。

    “四十几年了,不容易啊……”唐绝摇摇头,重又陷入沉思。

    ※

    吃早饭的时候,沈玉倾没见着朱门殇,问了谢孤白,小八回说早上敲了门没回应。回去时沈玉倾又去敲了一次门,仍不闻回应,正有些担心,见一名青年剑客走来,是唐惊才的护卫唐赢。

    唐赢拱手道:“昨晚大小姐有些不适,没能入席,怠慢了贵客,要我代为赔罪。”

    沈玉倾谦让几句,又问起唐大小姐病情。唐赢道:“大小姐不碍事,估摸着祭祖当天会好。”

    沈玉倾知道是托词,也不追问。唐赢又道:“大小姐要我问客人要去哪走走,派人招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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