虫-《天之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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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柴乐同冷笑道:“那医治舍弟的药物柴福药铺也不供给,你要上哪买,请自便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供手道:“请了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回到小屋,把事情始末告知江大。江大问道:“没有药,怎么医治柴二少爷?”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医治一次极耗成本,若等母虫又产子虫,他又要旧疾复发。更何况原本的法子也不能根治,得下更重的药。”

    江大问:“什么药?”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现在连桂圆都没,还问什么药……”

    江大道:“那怎么办?”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与柴二公子商量商量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我别回柴家?”柴二此时已恢复神智,身上创口也不再长疡,怒道,“他凭什么?”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你现在回去跟他分家,柴家药铺还有你的份,拿来救你还有敷余,省一点,也够你活下半辈子。”

    “省他娘!”柴二怒骂,“我也不是风花雪月奢侈无度的人,我是爱吃喝,懒散,可他又怎样?周施药物,动辄百两银子,就博他一个善名,我拿个二两银子吃饭喝酒,他就说我奢侈浪费,日夜念叨。爹娘留下来的祖产不是他一个人的!”

    “分家,各过各的,他要周济谁是他的事,你要吃多少是你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呸,我偏不!别人的兄弟是亲如手足,我这哥哥算什么?狗屎,都他娘的狗屎!我就赖定他,我就不要他好过,我就要拿他银子去吃喝玩乐,逛窑子赌银钱,让他日日看着账本肉痛心疼!瞧他不好过,我就乐意了!”

    “两兄弟,有必要吗?”江大劝道,“你这病好不容易好些,不趁这时根治了,怎办?”

    朱门殇淡淡道:“你下回复发,啃草皮,吃芒草,你哥瞧着可开心了。”

    这话果然打动了柴二,柴二不由得一愣。朱门殇又道:“我实话说了吧,你这病眼下无药可医。我不知你几时会复发,就想你拿了钱,好好过段安乐日子,下次病发时我若还在,替你续命,我若不在,你也认命。你都要死了,还坑了一笔,不是让你哥更不痛快?”

    柴二听了这话,黯然道:“我再想想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点点头,走到屋外,江大看了柴二一眼,跟了出去。

    到了屋外,江大问道:“柴二公子真的没救?”

    朱门殇点点头,道:“药方或有,却无药物。”

    江大问:“需要什么药?”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我以毒攻毒,这方法虽然对了,可是那母虫太过顽强,我药性已下得猛烈,如再更毒,只怕柴二公子承受不起。再说,剧毒之物,母虫未必肯服用,如果柴二公子身体康健,或许我会拼着剖肚取虫,但眼下不行。”

    “何不等柴二公子好些,养得康健了再来取虫?”江大问。

    “等柴二公子恢复了,那母虫又不知产下多少子虫,到时柴二公子康健,那些毒虫也康健。”朱门殇道,“这法子不行。”

    江大问:“到底需要什么药?”

    “彩癞巴子。”朱门殇回答。

    “彩癞巴子?这是什么?”江大问道。

    “癞巴子是风干的虾蟆,彩癞巴子便是彩色的虾蟆。传闻千里之外有一片密林,高树参天,几不见日,当中有不少奇兽异虫,有一种虾蟆七彩斑斓,只有拇指大小,却是剧毒无比,凡人只要舔上一口,即刻毒发身亡,用这种七彩虾蟆制作出的癞巴子就叫彩癞巴子。这种药物百金难求,听说唐门有收藏,用以制作见血封喉的毒药,只是要向他们索讨却是困难。”

    江大若有所思,说道:“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奇药。”他沉思半晌,正琢磨一道难题似的。朱门殇问他想什么,他只说道:“我想,柴二公子如此怪病都医好了九成,只差一成,功亏一篑,未免可惜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只这一成便是痊愈与否,也是生死界线,只一成,却是差得远了。”说罢叹了口气,骂道,“娘的,没见过这么苦大仇深的兄弟!”

    江大道:“我先回去,明日若有消息,再来通知你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心想:“什么消息?”还未细问,江大已远去。

    第二天一早,朱门殇起床,检查了柴二公子状况。柴二饮食正常,身上创口渐渐愈合,跟个没事人似的。

    朱门殇见他无异状,只觉感慨,亦复懊恼。

    到了辰时,江大又来,他把朱门殇拉到一旁道:“朱大夫,你要的药或许有着落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讶异道:“在哪?”

    江大想了想,似乎不知从何说起,只道:“朱大夫,相信你也瞧出来了,小的身上有些事,不想与人说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点点头,道:“你是好人,你若不说,我便不问。”

    江大道:“我与贱内自幼情投意合,几经波折方在一起,她……吃了不少苦。我本事不高,一点微末功夫,当保镖护院也不够格,只想务农为生。几年前贱内跟了我,当中有些波折,也有奇遇,认识了一群不该认识的人,得他们相助,才有了今天的日子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点点头,道:“那群不该认识的人想必来头不小。”

    江大道:“你若知道多了,反倒不好。我们夫妻寻思,柴二公子这事闹得不小,以后势必传开,我们夫妻也暴露了行迹,必须早日走避为上,太平镇是待不下去了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是我连累了你们。”

    江大摇摇头道:“你帮内人调理的药方十分有效,净儿身体也越来越好。你是神医,能救人是本事,我也觉得柴二公子若没救回来,当真可惜。我与内人今日便走,三天后子时,你来我旧居,会有人与你接头,他开的条件你需深思,切莫轻易答允,若觉得值得,柴二公子或许有救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今晚就走,是不是太快了?”

    江大道:“怕夜长梦多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黯然道:“有其他要交办的吗?”

    江大想了想,说道:“你若路经山东,遇着一个叫萧情故的人,跟他说,江大怕事,先回武当去了,这样讲他便知道如何找我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点点头道:“我记得了,你且保重。”说着又取出十几两银票给江大。江大要推却,朱门殇说道:“你救我性命,我却连累你搬家,这趟花费不少,你不是宽裕的人,孩子要顾,嫂子也要调养,这钱买药,至少能让你妻子延命十年,你推拒不得。”

    江大听他说得有理,就收下了。两人告别,江大径自离去,朱门殇又回到房中。

    柴二公子问道:“江大哥跟你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他说你有救了。”

    柴二公子听了这话,登时脸现喜色。

    三天后的子时,朱门殇依约前往江大旧居,小屋里一片漆黑,果然人去楼空。朱门殇正要推门入内,却听里头一个声音道:“别进来,在外头等着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等在外头,问道:“我要的东西有吗?”

    里头那人说道:“彩癞巴子,有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听这声音,约摸四五十岁,甚是浑厚,是个高手,于是问道:“多少钱?”

    屋里那人说道:“不用钱,就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问道: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屋里那人说道:“眼下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,答应不了。”朱门殇道,“说不定是我不愿办,或者办不了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医人总是行的。”屋里那人说道,“我听说了你的医术,像你这种人,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医人我行,可若医不好呢?”

    那人道:“那只好用命赔了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我可医不好死人。”

    那人道:“不会让你医治死人。你答应吗?”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行,就帮你医一个人。彩癞巴子在哪?”

    那人道:“就在你脚边,拿了去吧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低头,果然看到一个小盒子,他打开来,一只拇指大小的七彩蟾蜍干就在眼前。

    柴乐同拒绝提供任何药物,除非柴二肯跟他分家。

    “要医病,用你自己的钱去。”柴乐同冷冷道。

    医治这病所需的药材多且珍贵,非朱门殇所能负担,柴二无钱,便无法医治。两兄弟吵了几天,柴乐同就是不出药,柴二无可奈何,却也不肯分家。

    “死了,什么都没有,你真要啃树皮吃芒草过下半辈子?”朱门殇道,“你要蠢成这样,我马上就离开太平镇。”

    柴二一咬牙,答应了。

    柴乐同知道他急于医治,多方苛扣,巧立名目,一大份家产,柴二连三成也分不着。怪的是,柴二竟然忍了,他既不争,也不吵,柴乐同分他什么,他就收什么。

    家产分完后,柴二拿钱购买药物,柴乐同又抬高药价,这一花费,家产又所剩无几。柴二咬牙切齿,忿恨不已。

    朱门殇叹了口气,暗骂了几句脏话,只觉得兄弟做成这样,便是杀父仇人也不过如此。他又想起师兄罗晓,罗晓虽为他家带来大祸,那几年确实待他如亲弟。

    亲兄弟,怎会弄得如此?

    柴二买来药物,朱门殇又如法炮制。有了上回经验,他用药更为精确,内外熬煮。柴二泡在药汤中,里头又浮起几十条子虫,可见这十几天来,那母虫又生了不少。

    煎熬到时,朱门殇从锦盒中取出彩癞巴子。柴二家里是开药行的,癞巴子见多了,却没见过这种的,啧啧称奇。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这彩癞巴子是剧毒,却也是药,你先中毒,后解毒,那母虫吃了却要致命,你的病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柴二点点头,朱门殇将彩癞巴子配温水让柴二服下。过了会,柴二只觉胃里翻腾如搅,痛不可抑,朱门殇要他张大嘴别乱动,柴二疼得全身抽搐,知道机会仅此一次,绝不能有失,仍忍着张大了嘴。

    未几,柴二觉得喉头有异物钻动,又咳又吐,却又咳不出吐不出,只觉得呼吸不顺,只能强忍着张大嘴巴。

    “来了。”朱门殇左手掐住柴二下颚,那母虫不停扭动,从喉头深处挣扎着爬出,状甚虚弱。朱门殇觑准时机,一针刺出,贯穿了母虫,将它缓缓拉出。

    柴二张大了嘴,觉得肚中有物自喉头蜿蜒而出。朱门殇小心翼翼,就怕弄断了母虫,下半截又掉回肚里。那虫只比小指头细些,直拉出了一尺长,朱门殇抛了针,双手握住虫身,一点一点拉出……拉出……

    两尺……三尺……四尺……

    这虫长得出人意料,朱门殇不禁讶异。

    五尺……六尺……

    柴二忽觉喉咙一松,呕了出来。

    朱门殇大喊一声:“成了!”

    再细看那母虫,竟有八尺来长!这样的庞然巨物,到底怎么躲在肚子里头的?

    朱门殇呼了一口气道:“这种怪虫我也是第一次见,以后应也难见着,留着当纪念了。”

    柴二道:“多谢大夫,大夫医术当真天下无双!”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别急,还得替你解毒,要不你死得比虫还快。”

    此后一切顺利,过了五六天,柴二终于痊愈。他给了朱门殇一些银两,虽不多,聊充诊金。

    朱门殇不打算在太平镇呆下去,这里怪事太多。那小屋中的人,他隐约猜得到身份,那是九大家最深恶痛绝的存在。

    “你救我一命,我救你一命,今后我不欠你。”朱门殇对柴二道,“你家产已尽,今后有什么打算?”

    柴二道:“原本怎么打算,今后就怎么打算,恩公不用在意。”他笑得淡然,倒似看破了般。

    朱门殇拍拍他肩膀,说道:“钱财身外物,肯挣就有。”

    柴二仍是回以淡淡的微笑。

    当天,朱门殇回到客栈,打包行李,准备离开。到了夜里,朱门殇正要找间妓院取乐,慰劳这段时间的辛苦,突然听到有人大喊:“杀人啦!杀人啦!柴府出事啦!”

    朱门殇闻言大惊,抢上前去,只见柴家家丁正把柴二公子五花大绑,押送门派,柴乐同的夫人跟在后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,不停破口大骂。

    柴二虽然被绑,兀自哈哈大笑道:“有钱又怎样,我活得比你久!大哥,我活得比你久!还会活得好!哈哈,哈哈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朱门殇一问之下,才知柴二去找柴乐同理论,要把少分的那份拿回,柴乐同冷嘲热讽,就是不肯答应。柴二掏出怀中预备的尖刀,就这样一刀一刀,捅死了柴乐同。

    朱门殇愣在原地,久久不能自已,想起了父亲与师父说过的话。

    “治病,得往心里头去。”

    可这世间,难治的心病多了……

    他收拾行囊,连夜离开了太平镇。

    还是去江苏吧,好久没看海了,那里天宽地阔,可舒心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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