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传、觉空-《天之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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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没有其他门派介入。”穆劼道,“各大派都当没这回事。”

    子秋道:“这话得分两头才能说清。先说九大家,他们心里都有底,昆仑共议就是九家,九家共推盟主,多了一家,自己的利益就少了一分。嵩山虽然势大,较之丐帮、崆峒、点苍、武当又算得了什么?少林与武当亲近,古松或许会帮,但他人在昆仑,古虚不敢拿这主意。昆仑不介入,其余八大家更不会介入。”

    穆劼道:“曹令雪筹谋已久,没有把握焉敢挑起争端?他绝不会犯这错误。”

    子秋道:“这就要讲到第二桩事了。嵩山不过是少林底下一个门派,开武林宴,其他各派顶多派弟子门人送礼祝贺,面子做到足,也就丐帮让那时还在抚州当分舵的彭老丐来……”

    彭老丐这名字穆劼已不陌生,那是自衿自信的师父提起武林掌故时难得会露出尊敬神色的名字。彭老丐几年前才升任江西总舵,是九大家中最担得起,或许也是唯一担得起“大侠”这个称号的人。

    “唯有华山,竟然派了掌门亲弟弟严颖奇来,这是为什么?”子秋问。

    穆劼恍然:“他们早有勾结,这是有备而来。”

    “华山与少林在山西向来有疆界纷争,曹令雪答应事后以酬谢调停为由,威逼少林,让华山取得这些争议疆界,换得华山介入。但仅此一派并不足够,离开嵩山后,严颖奇就到了武当,他是代替嵩山当说客去的。古虚或许做不了主,但出面调停,等待古松介入却是可以。古松是当今盟主,他介入了,便是昆仑共议介入,如此一来,曹令雪就能得偿所望,以撤围少林为条件,在昆仑共议上争取到成为第十大家的资格。”说完,子秋哈哈大笑道,“没成想严颖奇那个白痴向来好色,竟然在去往武当的途中看上一名女子,坏人名节。那女子不甘受辱上吊,被武当底下一个叫仙霞派的小派门知道了。那仙霞掌门杨景耀是条汉子,追着严颖奇一路追到陕西,两人交手,严颖奇不敌,被他打死,消息自然也传不到武当。”

    他哈哈大笑,又接着道:“可惜杨景耀不知真相,只知华山最是记仇。‘华山一滴血,江湖一颗头’,他怕遭报复,于是解散仙霞派,安置好老小,独自上华山领罪。严颖奇劣迹斑斑,全武林都清楚,他要不是华山掌门的弟弟,能不能活过二十五都是问题。这事本是华山理亏,华山派却怕杨景耀从严颖奇身上知道什么,硬是杀了杨景耀灭口,还欲盖弥彰地发了仇名状。可惜了杨景耀这样一条铁铮铮的汉子……继之刚才说残忍,怎样叫残忍?这才叫残忍!”

    穆劼这才恍然大悟。

    “仙霞派是武当门下的,古松道长向来器重杨景耀是个人才,这事过后,趁着自己还是昆仑共议的盟主,就定了新规矩,□□妇女本由门派自行处罚,从此改成了天下共诛的大罪。”

    “这一段来龙去脉,师父是怎样想出关联的?”

    “我哪想得出来?这是曹令雪自己说出来的,他还在少林寺作客呢。”子秋说道,“他这么爱少林,围了足足半年,下半辈子也别想离开了。”

    穆劼问道:“即便严颖奇误事,少嵩之战前后八个月,消息应该早就传到昆仑,为何古松道长迟迟没有介入?”说到这,他恍然领悟,看着子秋说道,“师父,是你拦阻了古松道长,让昆仑不要插手少嵩之争?”

    子秋看着穆劼,又叹了口气,穆劼知道他又想起了张继之。子秋说道:“嵩山不能赢,又退不得,这一仗少林必胜无疑,既然如此,又何必让昆仑介入,让嵩山得利?”

    他想了想,接着说道:“你聪明胜过继之百倍,心性更是坚韧。你……考虑过出家吗?”

    穆劼回道:“我是独子。”

    子秋道:“独子也无妨,你可以做我这样的和尚。”

    至此,穆劼才知道,为了解救少林,五名俗家弟子剃度入堂,子秋便是这五人之首,江湖人称铁笔画潮张秋池,是智勇双全的奇才,也是少林取胜的关键人物。少嵩大战后,其余四名俗僧都留在少林处理寺务,唯有子秋不愿留在少林,来到开封担任净露寺住持。一来开封是山东与河南的交界,可以就近监视嵩山,二来也是厌恶少林的习气,三来,也有一点来找穆清后人的意思在。

    子秋道:“少嵩之争,明面的争是武斗,然而武斗之下尚有许多暗流潜伏。这看不到的争斗往往比台面上的武斗更要凶险百倍,一步走错,满盘落索。你务须三思、四思、十思、百思,至无遗漏处,方可踏出一步。”

    穆劼点点头,道:“弟子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“以后我所有的一切,都会给你。”子秋拍拍穆劼肩膀,道,“少林的未来就交给你了。”

    自此以后,子秋将寺内事务尽皆交给穆劼处理,更无视少林规矩,将一身武学尽数传给穆劼。至于张继之,子秋像是放弃了他一般,既不要他练武,也没再催促他读书。张继之也与穆劼渐行渐远,两人见面往往连招呼也不打,甩头就走,穆劼也从不理会。

    只是子秋的身体似乎渐渐虚弱。又过了两年,子秋发了风症,险险丧命,虽然救了回来,却是自此卧病在床,再也不曾起来。

    他终究是老了。

    看见子秋病倒,穆氏也担心起自己的身体,时常催促穆劼完婚,然而穆劼却迟迟不肯允诺。

    子秋病倒后,净露寺便全部交给穆劼打理。少林寺时常发来一些信件,都是寺中疑难,需要子秋意见决断,穆劼也一并回了,手段利落,见解高明,竟也无人怀疑不是出自子秋手笔。

    又一年,穆劼察觉,近来的开封又出现了些尴尬人物,蠢蠢欲动。

    “又是嵩山那群杂种。”穆劼心想。

    这一日,穆劼四更便起,到净露寺办公,刚走到门口,却见门锁歪了一边。

    他向来精细克己,离开时房门上锁,必将门锁摆正,一丝不茍,门锁歪了,定是被人动过。这门锁锁匙只有自己与师父各持一份,莫非是师父来过?

    他凝神戒备,开了锁,刚推开门,一道白光迎面劈来。穆劼早已有备,侧身避了开来。四名蒙面杀手上前围攻,当中一名身材细瘦有致,竟是名女子。

    穆劼此时年方二十,他以一敌四,大声呼救。未几,净露寺的监僧赶来,十几名僧人将四人团团包围。

    当中一人忙喊道:“快撤!”声音甚是熟悉。四人本欲杀出重围,却被僧众拦阻,逃脱不得,没多久便一一受擒。

    穆劼拦下喊撤之人,掀开面罩。

    果然是张继之。

    张继之讷讷喊道:“师弟饶命!师弟……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,我是被逼的!……”

    那名女子骂道:“你求他干嘛?狗娘养的穆劼,害了我嵩阳派七条人命!韩默影那龟孙子怕你们,嵩阳的好汉不怕死!”

    张继之骂道:“你这臭□□,闭嘴!”又转头哀求道,“别让我爹知道!师弟……我求你,饶我一命,饶我一命……”

    穆劼缓缓闭上眼,似在思考。北风呼啸,忽尔下起雪来。

    ※

    “求你了,饶他一命。”病榻上的子秋哀声告饶。这个曾经主持过少嵩大战,智勇双全的英雄人物,如今只是一个老父亲,用虚弱的声音恳求,眼神中哪有昔日半分光彩?

    他扶着穆劼的肩膀,从床上翻倒跪下,穆劼要扶他,他却叩头在地:“我只有这个儿子,唯一的血脉!他是你师兄,你们是一起长大的!你们一起练过武,对过招,吃过同一锅饭,喝过同一碗汤!”

    张继之为何勾结嵩山余孽,犯下背叛少林,行刺同门的大罪,原因他们都知道。但追究原因已经太迟。

    他勉力嘶喊着,哪怕早已气若游丝。

    然而他没听见穆劼的反应。

    子秋抬起头来,他看到一条挺直的腰杆,还有一张坚毅削瘦的脸。那高大的身材……是啊,不知几时,穆劼已长得比自己高大许多,那双本来带着锋芒的眼,此时已转为成熟内敛。

    张继之不能留,少林英雄张秋池的儿子加入嵩山派反少林的行列,这是多大的讽刺?

    他不死,更会动摇少林寺的法规威信。

    若张秋池的儿子触犯门规都要死,还有谁敢心存侥幸?

    穆劼只说了一句话。那曾从师父口中说出,最是触动他心底的一句话:

    “佛可灭,少林不可灭。”

    子秋颓坐在地,嚎啕大哭了起来,只是不停捶胸顿足。

    张继之被判了刑立决,没送回少林,直接在开封处刑,穆劼亲自动的手。他让张继之走得没有一丝痛苦,便似在睡梦中般。

    张继之的母亲,子秋的妻子,听到判决后便离开了开封。白发送黑发,她没法陪爱子走完最后一程,此后再没回来。

    剩下的三名刺客并没有死。第二天晚上,一名蒙面人闯入,偷偷打开牢房,放走了三人。

    他们自称嵩阳派,那是嵩山不被允用的名讳,他们是嵩山中不甘屈于少林之下的激进人物,从他们的言谈之中,可以知道他们对当今掌门韩默影的不满。

    少林承担得起他们的袭击,嵩山又是否承担得起他们内乱?让他们坐大,他们会成为嵩山派内反嵩山的一群人,他们会不满韩默影这些人的治理,反噬嵩山,让嵩山衰败。衰败的嵩山,就再也无力危害少林。

    台面上的武斗远不如台面下的斗争来得凶险,是铁笔画潮张秋池的双手将他捧起,他就要做得比张秋池更好。他的眼光要更远,要看得更宽,更透彻,更有手段。

    子秋在生命的最后一年,将自己所有的藏书、人脉通通移交给了穆劼,倾其所有,毫无保留。只有地位,那是后来穆劼凭着自己的能力,一步步爬上去的。

    他把一切希望全寄托在穆劼身上,期望他成为自己之后下一任俗僧的领导者。

    然后他死了,死前弥留时,他嘴唇一张一合,听不清楚说些什么。穆劼凑到近前,只听到细碎的呢喃声,不停叨念着:“继之……继之……继之……”

    之后穆劼一直留在净露寺,以俗家弟子的身份为少林寺筹划。

    二十五岁那年,穆劼成婚,娶了崆峒掌门的侄女,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,为穆家留了后。

    二十八岁那年,穆氏得偿所愿,抱着孙子含笑离世,穆劼成为少林入堂居士,隐隐然成了俗僧领袖。

    直到四十岁时,穆劼方才剃度入堂。他师承子秋,按序排辈,历任正进堂堂僧、正语堂住持,只用了短短几年就当上了普贤院首座。

    经历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个过程,即便没当上普贤院首座,也没人会怀疑他的地位。

    俗僧第一人:觉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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