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处觅知音(三)-《问棺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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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还没落地我爹便跑了,是我娘独自一人在坟场里将我生出来的。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,我能听见鬼的脚步声。长到四五岁,家里穷得揭不开锅,我娘养不起我同兄姊几个,将我拜给我师父学艺,她嘱咐我说,既我能听见鬼脚步声,也算是个奇技,下墓前听一听,若有鬼,便不下了,无论如何,保命要紧。

    说是学艺,实则也便是送了人。我从四五岁便同她分别,此后再无见过,所以我其实并不晓得,十岁应不应当牵手。

    我娘也从未对我说过。

    师父爱喝酒,并不是十分记事,自然也不会记得我的年纪,久而久之,连我自己也忘得差不离。

    我同师父自苏北到安徽,又从安徽到了山东,在济南的钱将军墓里,遇见了阿音师徒。

    同我和师父相比,她们实在体面,我头一回见倒斗的小姑娘下了墓,头上还有红花似的打蝴蝶结的头绳。

    阿音的师父好打扮她,走到哪都是粉雕玉琢的一个,而我的师父拿煤灰抹我的脸,对我说,皮相实在不重要,能活下来便好。

    师父同我娘一样,总说命要紧,相貌不重要,年岁不重要,是不是在一处,也不重要。

    阿音的师父染了肺痨,没捱过冬天便死了,痨病染人,我同师父将她一把火烧了,阿音一个豆子也没掉,只跪下磕了三个头。

    再往后我与阿音同吃同住,情同姊妹,师父待她同待我一样好,她的力气比我差些,有时挑水砍柴的活计,我偷偷帮她做,师父发现了,也不罚我,只笑着喝一口酒,指着我说,你如今帮了她,往后却是害她,你若不信,你等着瞧。

    我后来想,师父说的总是有道理,若我同阿音当初勤勉一些,再长些本事,便好了。

    没几年,师父也走了,不晓得是酒喝多伤了身,还是墓下多了坏了神。

    师父走得十分安详,她说,不哭便对了,我这辈子没看走眼过,你是个有大造化的。

    我同阿音将师父埋在九如山下,而后收拾包袱去了北京,头一回到四九城,糖葫芦、豌豆黄、驴打滚儿,阿音什么都新鲜,只是新鲜要钱,我们新鲜不起。

    我那时同阿音顿顿都是白水面,她并不嫌弃,还笑吟吟同我说,日后有钱了,便在面里卧上鸡蛋,想卧几个就卧几个。

    穷困让人的想象力都畏畏缩缩,敢贪图的也不过就是几个鸡蛋。

    再过了两年,出了几样好的货,渐渐宽裕起来,手里也有了几个余钱,当初的新鲜都尝了个遍,还在城南租了一方小院子,我支摊儿揽活,她洗衣做饭,日子算是踏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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