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驾崩-《宫墙柳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他拉着我,眼神里是沉积了一生的深情。

    这话不是对我说的,我没有回答他,他就烦躁不安起来:“娇娇儿,你别怕别怕,我不会让太子把你抢走的,你别怕!欺负过咱们的人,杀了我母妃,还欺负你,欺负你,我送他们去死,送他们去死!”

    “想从我手上把你抢走,他们做梦!他们做梦!”

    他声音凌厉,牙关紧咬,把我的手攥得通红:“他们都死了,都死了!害过咱们的人都死了!都是那个老太婆害的咱们,都是那个老贱货害的咱们!害了我母妃,害了你,害了咱们的长平!我把她活剐了!活剐了!”

    他眼睛通红,声音凄厉得如同地狱恶鬼,空洞的笑声里有藏不住的凄清,笑了好久又哭出来:“你怎么就不要我了,娇娇儿,你怎么就不要我了,你说你最喜欢我的,你好小的时候就说过的,我们还一起养过小白兔的,你怎么就不要我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头发已经花白,病体支离憔悴不堪,躺在我的床上哭得泪雨滂沱:“娇娇儿,你怎么就不要我了!你叫我一声修哥哥,你叫我一声修哥哥,娇娇儿,我在你门口你为什么不开门啊!我等了好久好久,你怎么就不开门啊!”

    “娇娇儿,你怎么就不要我了,你怎么就不要我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哭着哭着,哭累了就睡过去,昏黄的烛影下,我的身影被拉得很长,长得像这寂寂深宫漫无边际的年月。

    先皇后若是能听此肺腑之言,她会落下一滴泪吗?

    他一片深情是真的,她一生凄苦也是真的。

    深情有什么用啊!

    深情有什么用。

    空忆长生殿上盟,江山情重美人轻。华清池水马嵬土,洗玉埋香总一人。

    江山情重美人轻。

    看,古人不是说得很明白吗?我幼年时坐在祖父母怀里摇头晃脑读诗读赋读经史,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呢,只是说的太明白就没有意思罢了。

    譬如我十四岁那年五月,槐花正香的时节,我撑着脑袋坐在永安宫里打瞌睡,那个男人笑声里带着说不出温柔,他说:“就这么困吗?”

    那一刻我不曾动心吗?我不曾动心吗?不曾动心吗?

    那一年我也才十四岁,青春少好的年纪,第一次遇见这样一个人,替我挽发描眉,为我吟诗唱曲,一口一句娇娇儿,我真的一点点心动都没有吗?

    我骗过了亦友亦姐的淑妃娘娘,我骗过了沉迷艺术的温贵妃,我骗过了很多很多人,我甚至差点骗过了我自己。

    可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,我知道的很早很早,在皇上一直喊我“娇娇儿”的时候,在他给我画的画像永远只有背影的时候,甚至在更久以前,我刚刚承宠三天,为皇上第一次弹凤求凰的时候,皇上说了一句话,我假装没听到,他说:

    “瑶瑶,你天天给我弹琴好不好……”

    皇上日日与我写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。同居长干里,两小无嫌猜,可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又不是我,他那首诗怎么可能是写给我的呢?

    幸运的是我只动心了三天,就心焰燃尽成灰,从此在这宫里,没心没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。不幸的是我只动心了三天,就这样堪破玄机,从此对那个男人无论如何薄幸都恨不起来,回首看这二十余年被当做另一个人的荒唐岁月,竟不知道该怨谁。

    该怨谁,谁又不是可怜人呢!高高在上如帝王,二十余年间,也只能对着一个又一个提线木偶喊着他心上人的名字。

    有什么用,你的心上人是你自己杀的啊,你不知道吗?你不知道吗?你若不知道,为何我一学她落泪,学她蹙眉,你就手足无措呢?

    年少无知的时节,也不是不曾劝过先皇后,我告诉她,皇上日日写,同居长干里,两小无嫌猜。皇后娘娘没听懂吗?可是她说,小柳儿,你真是个好孩子。

    我明白她那句话的意思,她想说的是,多谢你啊,多谢你,可是我把心给了他,他把我的心打碎了。

    我听明白了,所以我没把心给他,这么多年,我就像一个台下的看客看着一出出折子戏,曲终人散时落的泪,很难说清是为了戏文还是为了自己。

    昏睡的皇上又在喊:“娇娇儿……娇娇儿……”

    我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,他立时就醒过来,看着我委屈巴巴地叫:“娇娇儿……”

    我看着他,看着他蜡黄瘦削的脸,伸手抚上他全白了的鬓角,我问:“你好好看看,我是谁啊?”

    他像个孩子一样,瞪大眼睛看了我许久,突然就挣扎着坐起来拉住我:“你不是娇娇儿!你不是娇娇儿,你是谁?我的娇娇儿呢?”
    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