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6 章-《我快死了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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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当天晚上回来就高烧,烧到四十度,整个人脱了水,唯一一点力气都用在狂吐上。我疼,又烧得神志不清,也不知道谁把我抱在怀里,搂着我的头让护士给我打针。我絮絮叨叨说着自己都记不得的话,把眼泪鼻涕都抹在他身上,只觉得心里委屈难过。隐约间,仿佛能看到癌细胞的生长,从我的胃部蔓延,像一枝檞寄生,在我的体内攀爬。

    折腾了不知道多久,才慢慢退烧。偶尔从昏睡中醒来,连抬抬手指的力量都没有。有一次睁开眼睛,恰巧看到蒋磊坐在身边。我哆嗦着去抓他的手,还没说话,眼泪就掉了下来。

    我问他,我是不是要死了?

    他的回答我没有听清,只是一个劲的掉眼泪,哭着哭着,又睡过去。做了个杂乱无比的梦,独自在梦中奔跑,跑着跑着,又烧起来。

    反反复复退烧又重新烧起来,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星期,才终于渐渐好起来。整个人又蜕了层皮,稍精神些到楼下客厅坐坐,用蒋磊的话,窝在沙发里跟没有了似的。

    其实哪有那么夸张,我自己照镜子看过,就是很明显的消瘦而已,脸色枯黄灰败,脖子一边鼓起一个包,不仔细看又看不出来。不亲自把病历递出去,人家只会当我营养不良,根本想不到我身患绝症,命不久矣。

    蒋磊给我弄了点中药,说是有奇效,整天弄得屋子里苦不拉几,还逼着我喝。我抱着中药碗磨磨蹭蹭,趁他出去给老婆打电话的空当悄悄倒进沙发旁的花盆里。只当滋补花卉,功德一件。

    读大学的时候我曾经在红十字会的器官捐献登记表上登记过,这些年来断断续续都会收到对方寄来的电子邮件,过年甚至还有贺卡。以前还常常跟程远风感慨,如今的公益机构真是认真负责,我不过留下了一点个人信息,他们还逢年过节如此热情问候。程远风翻着白眼,嘲笑说他们不过惦记你身上的器官,怕你改主意不捐了。那时候一笑而过,仿佛器官捐献与否是八十岁以后才会考虑的事,怎想到这么快,就摆在眼前。

    老辈人有个讲究,叫做死留全尸。我这一捐,全尸是注定留不成了,心里不是不遗憾的。晚上裹着被子想了又想,第二天还是拨通了红十字会的电话。

    再不想死,也免不了一死。我道德没有多么高尚,情操没有多么无私,说白了,不过想借另一个人的手活下去。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魂器这种东西,我愿意广泛播种,哪怕死气沉沉地活着,可是能再仰头看到如此蔚蓝的天空,能再次脚踏实地地奔跑,哪怕只为了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束阳光,也觉得是值得的。

    反复询问过本地红十字会,确定他们跟□□和□□的干爹没有一点关系,我的一个肾不会被拿去换一个爱马仕之后,才同意他们登门,正式签署器官捐献协议书。打完电话,转回头,蒋磊端着一碗粥,被我气得七窍生烟。我刚想跟他坦白,他扔下粥就走,到晚饭才见。他这个人,思想上有些保守的地方。无偿献血是肯的,但肯定不会同意我器官捐献。为此,我费了不少口舌,两个人不知道僵了多少天,就在我以为两个人就要这么冷战下去的时候,他忽然想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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