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级谋杀【47】-《死无罪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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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桑吉?

    桑吉?

    桑吉——

    谁在说话?而且这声音好熟悉,好温柔,像一缕微风一样盘绕在他耳边,顺着耳廊飘飘忽忽的钻入脑海中。

    少年睁开双眼,首先映入视线的,是他放在枕边,扣着铁链的手腕。

    对了,他想起来了,那个人叫他桑吉,这是他的新名字。

    他不想理会那个人的呼唤,他闭上眼睛,想再次沉入睡眠当中,恨不得永远睡下去,永远不要醒来才好——

    但是那个人掀开他身上的被子,再次温柔的低唤:“起床了,好孩子,爸爸上班要迟到了。”

    他慢慢的坐起来,身上每个关节都像是锈死的机器组件,吃力的支撑着这幅羸弱的少年躯体。

    男人把他手腕上的铁环解开,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发,然后走出了卧室。

    贺丞穿着囚服般的白色睡衣,抱着自己的膝盖,苍白的脸庞上静的一丝活气都没有,那双眼睛像镶在木偶脸上的两颗木珠,僵滞麻木,死气沉沉。

    他坐在床上,无比专注且用力想去听窗外的声音,但是他听不到,这座房子就像一个天衣无缝的囚牢,没有丝毫缝隙能够与外界相连,甚至他呼吸的空气都和窗外的世界不一样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感受过风,感受过阳光了——

    大概是很久很久之前,时间久的他都有些记不清了,他睡了一觉,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身处这座房子当中。

    当时他还没有住进这间房,而是和其他几个男孩子一样,被关在厨房后的一间封闭的暗室中。那个房间没有窗户,没有床,只有天花板上一只简陋的白炽灯泡,整日亮着惨白的灯光,不辨日夜昏黑。

    那个人把他们关在同一间房子里,给他们带上铁链,像是养了几条狗。除了每天给他们喂食,他几乎从不和他们交流,只是用一双泛着温柔笑意的眼睛细细的打量他们每一个人,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,眼神中充满着慈祥与关爱。

    起初,那些孩子每天都会哭闹,但是他没有,他远远地坐在角落里,看着那个男人异常有耐心的安抚,哄慰他们。像是感受不到周围的环境,人群的情绪似的,他终日保持离群和冷漠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把他关在这里,他也不想知道,他只想安静的待在角落里,闭上眼睛,堵住耳朵,尽力去回想那些能让他怀着希望和勇气,等待下去的人。

    但是忽然有一天,他自己一个人的坚守和平静被打破了,一个男孩儿妄图逃跑,并且带动了其他孩子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,男人忘记了锁门,一向铜墙铁壁似的房门竟然一拉就开了。几个孩子激动不已,在一个男孩儿带领下,他们踏出那间囚室,天真的想要逃出这栋房子。

    贺丞就站在门口,静静的看着他们在黑暗中像几只老鼠般鬼鬼祟祟的穿过客厅,就在领头的男孩儿即将触碰到玄关门把时,客厅的灯忽然亮了。

    那个男人就坐在客厅沙发上,手里拿着灯光遥控器,总是挂着温雅笑容的脸上,像是结了一层冰霜,连他的眼镜都覆盖了一层寒气。

    男人暴怒了,他揪着几个孩子的头发把他们拖回囚室,用铁链拴住他们的手腕,鹰爪般的大手抓住他们的肩骨,赤红着眼眶如食人的恶虎般冲他们咆哮。

    “爸爸好不容易才找到你,为什么要跑!”

    躲在角落里的贺丞瑟缩着身子,默默的观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。

    面对几个男孩儿的哭嚎,男人忽然恢复了诡异的平静,眼里不再富含父亲般的慈爱。他用阴毒且狡诈的目光在几个孩子脸上来回扫视,声音尖锐阴冷的仿佛来自地狱。

    “你们不是桑吉,不是我的儿子,我还没有找到他,你们不是他!”

    他如视仇敌般恶狠狠的注视着每一个孩子,冲到他们面前轮番审问他们的身份,当得到与自己心里相悖的答案时,就抬起钢筋铁爪似的手掌,如一道飓风刮过,将他们扇的口鼻流血,一个男孩儿被他撕裂半只耳朵,一个男孩儿被他按着脑袋撞在墙上当场死亡——

    后来,他满手是血的走到贺丞面前,蹲下身,抓住他的肩膀,像摆弄一个人偶般剧烈的摇晃,撕扯着喉咙质问他:“你是谁?说,你是谁!”

    贺丞仰着头,面容呆滞的看着他,在他把自己纤韧的骨头架子摧毁之前,蠕动着苍白的嘴唇,说:“我是——桑吉。”

    他不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,他只想活命。

    然后,他被带出囚室,来到这间卧室,被丢在羽翼中,带上镣铐生活。

    桑吉——这个名字给予了他继续生存的机会,但他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是谁,也从来没有停止过等待。若不是心中怀有希望,怀有夙念,心中尚存着一丝光明,他将彻底变成囚牢中的桑吉。

    但是等待的时间太长了,远远超出一个小小少年能承受的地步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他发现存在于脑海中的影像和画面竟然逐渐模糊,甚至消退。他越是拼命的想要回忆,就越是迅速的忘记。

    就在刚才,他睁开的眼睛的同时,贺丞习惯性的去回忆‘他’的脸,却发现他已经记不清‘他’的模样了——

    忽然,他有一种预感,除非能够在彻底将‘他’遗忘之前获救,否则他将跟随记忆的消亡,而死去。

    让他没有想到的是,这一天真的来了。

    那个总是在公园里荡秋千的女孩儿闯入了这座囚城,更不幸的是,她没能走出去。

    男人把昏迷中的女孩儿打横抱起,温柔放在床尾,然后在床边坐下,对他说:“桑吉,他们在找你。”

    贺丞靠在床头,抱着一只已经陈旧的白熊玩偶,按捺出心中的恐惧与忐忑,垂着眸子淡淡道:“我不知道,爸爸。”

    他的确不知道男人准备对他做什么,倘若他以为他想逃跑,他以为女孩儿是受他召唤才闯进这座房子。倘若他不想让别人找到他,那么他只会做出一种决策,就是杀了他。

    在那一时刻,小小年纪的贺丞,就已经体会到了濒临死亡的滋味,他很紧张,又很平静,恐惧的同时,竟然对即将去往陌生的领域而感到兴奋——他不能再等下去了,就在此刻,他一定要给自己一个了解,因为他就快想不起那个人的脸了。

    “你想离开我吗?桑吉。”

    男人笑问。

    他轻轻的扣着白熊的两只玻璃眼珠,轻声说: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嗯?怎么不叫我爸爸了?这样跟爸爸说话,很没用礼貌哦。”

    “......对不起,爸爸。”

    男人慈爱的抚摸他的头发:“不怪你,可怜的孩子,你被吓到了,这个女孩儿把你吓到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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