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三十章 告别-《灯花笑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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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四周陡然陷入黑暗。

    她望着空空荡荡的寂无,忍不住蹲下身,抱膝痛哭起来。

    为何还是被留下?为何永远不能圆满?明明她已经回了家,明明已经见到了爹娘兄姊,为何还是挽留不住。

    人应当往前走,可过去太沉重,未来又看不到头,眷恋与依存似根连接与现实的线,她扯着那条线,迟迟不愿放手。

    却不得不放手。

    “叩叩——”

    死寂中,忽然响起敲门的声音。

    她愣了一下,一抬头,黑漆漆的四周里,陡然出现一扇窗。

    有人站在窗前。

    是个俊秀的年轻人,一身绯色锦袍鲜亮,在这黑暗深渊中似道暖色的光,明亮而和煦。隔着窗,他把手中装着甜浆的竹筒在陆曈面前晃了一晃,笑着开口。

    “你要一直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?”

    陆曈怔然一瞬。

    下一刻,他似是不耐等待,径自进了屋,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。

    “出来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门被推开了。

    她被他拉着,跌跌撞撞走出屋子。那层浓重长雾渐次散去,四周重新变得喧闹起来。年轻人的声音似风明朗,浑不在意地道“你忘了西街了吗?”

    西街?

    这名字如此耳熟,随着这句话,她看到不远处,小巷拐角处,一株枝繁叶茂的李子树在烈日下浓荫青翠,树枝掩映的牌匾上,端正写着“仁心”二字。

    年轻的东家托腮坐在桌柜前,百无聊赖地打瞌睡。坐馆大夫老眼昏花,凑近去看医籍上的字痕,一面揉着自己搭着的腿脚。小伙计踩着凳子,认真擦拭墙上那面金光闪闪的锦旗,更俏丽的姑娘在对街裁缝铺,拿起一条绿梅绫棉裙认真同掌柜讨价还价。

    姑娘回头,看见陆曈,登时绽开一个笑容“姑娘回来了啊——”

    日光浓烈而刺眼,耳边又传来年轻人含笑的声音“你忘记医官院了吗?”

    医官院?

    于是她又看到了,那处她曾厌恶的、因筹谋不得不进去的府院。

    她看到药室里,清俊儒雅的男子俯身拾起地上散乱的医籍,悉心分拣不同科类手札放入医箱,她看到老好人医正手拿苏南救疫的名册,据理力争与人争执非要在上头加上她的名字。

    明媚爽朗的姑娘在淋湿夜雨的夜雨中对她敞开心扉,孤灯下梅酒酸涩,而她醉话豪气又爽朗,拍着她的肩喊道。

    “将来你做正院使,我做副院使,你我双剑合璧,一起扬眉吐气!”

    “祝你我成为院使!”

    她恍惚着,视线落在更远处。

    雾气渐渐退散,露出更清晰的往昔。

    有满园红芳絮中面色枯黄的女子,有鲜鱼行中布满腥气摊前草屋里温淳良善的秀才,有吵吵嚷嚷、满嘴之乎者也的长须员外,有一面要给女儿寻皇城中好夫婿,偷偷塞给她一篮李子的泼辣妇人……

    他们说说笑笑,从她身边经过,寒暄与故语渐渐凝结成一根又一根细弱微妙的丝线,那些丝线牵绊着她,在她身上拉成一张柔软大网。

    原来,不知不觉,她竟已和这么多人有联系了。原来,她已经在这里这样久了。

    她忽然生出一丝淡淡不舍。

    身后传来一个声音“留下来吧,小十七。”

    她悚然一惊。

    所有的烟火红尘倏然散去,四处骤然消失,陆曈转身,芸娘站在她眼前。

    妇人还是那副娇艳动人模样,披着件金红羽缎斗篷,冰天雪地里,似朵浓艳盛开的红梅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“你想离开这里吗?”她问。

    落梅峰一片银白,重重山峰遥遥不见尽头,陆曈后退一步。

    “留下来吧。”她温柔说着,语气似带蛊惑,朝着陆曈遥遥招了招手。“留在我身边。”

    “这世上,人心难测,世情险恶,盛京有什么好呢?”她微笑着,娓娓为她道来,“柯承兴,为了私欲,亲手杀死枕边人。范正廉所图前程,罔顾无辜。你的表叔刘鲲,为了一百两银子,将侄儿送上刑台,太师府权势滔天,为平息生事,将陆家一门尽数灭口。”

    她向着陆曈走去。

    “你做得很好。”芸娘夸赞“下手干净利落,一个都没有放过。落梅峰来了这么多人,你是第一个会杀人的好孩子。”

    “小十七,你和我,本来就是一样的人。”

    陆曈浑身一震,下意识反驳“我不是。”

    “你当然是。”芸娘走到她面前,笑着将她额前碎发别至耳后,女子手指冰凉,比这更冷的是她的话语。

    “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,大仇已报,了无牵挂。”她爱怜地望着陆曈,“太累了,好孩子,何不留在这里,从此解脱?”

    她拉起陆曈的手。

    “毕竟,你从来没离开过,对吗?”

    陆曈茫然一瞬。

    她知道芸娘说的没错。

    一直以来,她都觉得,所有人和事都在往前走,只有她没有。回头没有陆家小院,往前看不到头。她好像一个人被孤零零地留在落梅峰的茅草屋里,不知如何出去。

    所以她总是不愿想以后。

    “你与我,是一样的人。所以,留下来吧。”

    芸娘拉起她的手,往梅树前的茅草屋走去。

    “你已经一无所有。”

    陆曈任由她拉着,如幼时第一次上山般,将未来不知如何的命运交与她手,走向那处她无比熟悉的、曾度过多年的隐秘。

    爹娘、哥哥、姐姐都已经不在了。

    仇人也不在了。

    她回不去陆家老宅,回头想想,除了这处落梅峰竟无落脚之处。

    旧人皆散,一无所有。

    她混混沌沌地任由妇人牵着她往前走,却在这时候,闻到一股芬芳冷冽的香气。

    香气若有若无,芬芳冷淡,令她灵台有一瞬清醒,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说话。

    他说“你真的舍得抛下这一切,对这些人和事没有一丝留恋吗?”

    他说“要学会珍爱自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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