〔第八章〕-《荣宝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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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左爷从鼻子里“哼”了一声,没接庄虎臣的话茬儿。

    得子端着茶盘进来,他心里害怕,颤巍巍的脚底下拌蒜,一个趔趄差点把茶盘摔出去,庄虎臣一把拽住他,接过茶盘,满脸堆笑着把茶敬给左爷:“左爷您请,您请。”

    左爷摆弄够了扳指,斜着眼睛瞧了瞧庄虎臣,皮笑肉不笑地说道:“庄掌柜的,你这买卖开得不错啊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刚开张嘛,得,借左爷的吉言,往后我这儿要是发了,头一个得孝敬您左爷……”

    左爷眼睛一瞪,话从牙缝里挤出来:“庄掌柜的,你不跟左爷说实话吧?”庄虎臣连忙站起来:“不敢,不敢,就算我庄虎臣长着十个脑袋,也不敢跟左爷不说实话啊。”

    左爷点点头:“那就好。”柴禾接上话来:“你这铺子开得这么踏实,全仗着左爷给你撑着地盘儿呢,你打算怎么孝敬左爷啊?”

    庄虎臣心领神会:“左爷您先歇会儿,我去去就来。”说着向后门走去。

    庄虎臣进了院子,得子从东屋里迎出来,低声说:“掌柜的,那几位爷可是来者不善哪,我看咱还是去报官吧?”

    庄虎臣摆摆手:“万万不可,官府要是管,左爷也不敢这样儿,你去办你的事儿,这儿有我呢。”

    得子走到后院的大门口,又停下脚步:“掌柜的,您可千万要小心!”

    “你放心,忙你的去吧。”庄虎臣进了北屋。

    在秋月家的小院里,三人坐在葡萄架下,听完了张幼林的叙述,霍震西“啪”的一掌拍在石桌上:“他奶奶的,简直欺人太甚,这家当铺在哪儿?现在就带老子找他去,奶奶的,我就不信了,他敢打《柳鹆图》的主意,老子就要他的命!”

    秋月向霍震西递过一张银票:“我替弟弟谢谢大叔了,这是赎当的银子,请您收好。”

    霍震西没接:“这是干什么?银子我有,银票就带在身上,你们能替我做这么多事,霍某已经感激不尽了。说实在的,我这次坐牢坐得值啊,我认识了幼林,就冲这个,这牢就没有白坐,幼林别看岁数小,可人仗义,将来准是条敢作敢为、有担当的汉子。”

    “大叔,我带着斧子去,他要是耍赖不给,咱就砸了他的当铺。”张幼林站起身要去找斧子,被霍震西拽住:“傻小子,你砸他铺子他难道不会报官?一报了官,倒霉的还是你,这件事不能硬干,得想点办法。”

    秋月沉思了片刻:“大叔,您刚从牢里出来,可千万别为了这件事再惹出什么麻烦,若是这样,我和幼林宁可不要这幅画了。”

    一股暖流涌上霍震西的心头,他站起来:“你放心吧,秋月小姐,我自有办法。”

    离开秋月的家,霍震西和张幼林直奔恒泰当铺。快到了的时候,霍震西嘱咐张幼林:“到了那儿你不用说话,我来跟他讲理……”

    得子在马路对面看见他们,急忙跑过来:“哎哟,师……不,是幼林少爷。”

    张幼林站住:“师哥,你不在铺子里盯着,跑这儿来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庄掌柜的打发我上街买点东西。”得子把张幼林拉到一旁,“少东家,我有事儿跟你说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工夫,你没瞧我正忙着吗?”张幼林急赤白脸的,得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:“少东家,铺子里出事儿啦……”

    左爷对茶还是在行的,庄虎臣奉上的明前狮峰山龙井并不是在哪儿都能喝得到,况且又刚在鸿兴楼大鱼大肉地吃完,肚子里正在叫渴,所以他就一碗接一碗地喝起来。

    庄虎臣估摸着左爷喝得差不多了,就掏出从北屋里取来的银票,恭恭敬敬地递到左爷面前:“左爷,也不知道您平时都喜欢点儿什么,您就自个儿看着买吧,改日,我专程去拜访您。”

    左爷打开银票一看,脸立刻就变了:“打发要饭的是怎么着?”说着就把银票摔在了地上。庄虎臣弯腰捡起银票,赔着笑脸:“左爷,您瞧,这铺子开张日子不长,还欠着人家的账呢,您得多包涵……”

    “哗啦”一声,左爷又将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:“妈的,给脸不要脸,庄虎臣,今天你要是不拿出这个数来,”左爷伸出了三个指头,“我就砸了你的铺子!”

    庄虎臣的脑子立刻快速转动起来:给还是不给?不给,眼下这场面怎么应付?可要是给了,这往后还有完吗……庄虎臣还没拿定主意,左爷已经不耐烦了,他使了个眼色,黑三儿猛地将一个条案掀翻,上面的文房用具撒了一地:“妈的,敬酒不吃吃罚酒,大爷我今天……”黑三儿嘴里叨咕着,还要再接着把货架子推倒,突然柴禾伸手拉住了他,只见霍震西和张幼林出现在大门口,霍震西铁塔似的身子将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。

    霍震西扫了一眼铺子里的几个人,冷笑了一声:“谁这么大脾气啊?把东西给我捡起来!”

    左爷坐着没动,他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霍震西,慢条斯理地问道:“你是谁呀?”

    “是你爷爷!”

    霍震西的回答把黑三儿激怒了,他嚷嚷着走近霍震西:“干什么?干什么?找不自在是怎么着?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,这是我们左爷!”

    “什么狗屁左爷?老子不认识,不过你这小子嘴是有点儿欠,老子要教教你怎么做人。”说着,霍震西把手掌放在黑三儿的头顶按了一下,黑三儿惨叫一声,捂着脑袋倒在地上,疼得打起滚来。

    柴禾和小五拉开架势向霍震西逼近,霍震西觉得十分可笑,他看了一眼张幼林:“幼林啊,让师父看看你的腿功练得怎么样了。”话音未落,张幼林突然出腿,一个高摆腿踢中了小五的下巴,小五被踢出七八尺远,狠狠地摔倒在地上,张幼林身形一变,又是一个转身后摆腿,将柴禾踢倒。

    左爷和其他喽啰们都被震慑住,霍震西大笑道:“幼林啊,练得不错,就是力道还差点儿,练武之人,最要紧的是拳脚上的功力,没有功力,就等于给人家挠痒痒,有了功力,一脚上去,就让他筋断骨折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大叔,我记住了。”张幼林恭恭敬敬地回答着,庄虎臣战战兢兢地走过来:“幼林啊,算啦,咱买卖人讲的是和气生财,这位左爷……”

    张幼林打断庄虎臣的话:“师父,这种人只能靠拳脚侍候,要打就打断他的狗腿,省得他以后再找麻烦。”

    左爷镇定下来,他向霍震西拱了拱手:“这位爷怎么称呼?”

    “你也配知道我的名字?告诉你,爷爷我是无名之辈,专打你这种不长眼的东西。”霍震西傲慢地回敬着。

    “既然是这样,兄弟我也只好奉陪到底了,改日我发帖子,咱们摆个场子,兄弟我要领教一下老兄的功夫,今天,恕不奉陪了……”左爷说罢想溜走,霍震西挡住了他的去路:“想走?门也没有,赶明儿我走了,你们接着来祸害?还是今天做个了断,省得我以后费事儿。”

    左爷勃然变色:“今天你要怎么样?”

    霍震西手里突然出现一把锋利的短刀,这把短刀瞬间就稳稳地架在了左爷的脖子上:“你敢动,动就要了你的命!”

    “你要杀了我?”左爷强作镇静。

    霍震西冷笑着:“有这个意思,老子这辈子杀的人多了,不在乎再添你一个,说吧,你是想死还是想活?”霍震西的短刀慢慢地切进左爷的皮肉,一缕鲜血像小溪似的流淌下来。

    左爷终于吃不住劲了,他哀求着:“大爷,您是我大爷,我……我想活。”

    “想活可以,可今天的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,你说吧,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这位大爷,改日我在鸿兴楼摆几桌,给您赔不是。”

    “谁稀罕吃你一顿饭?那点儿银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吧,听着,今天你替老子办件事,我就饶你一命。”

    左爷斜着眼睛看了看架在脖子上的短刀,连声答应:“您说,您说……”

    霍震西收起短刀:“幼林啊,在后院摆两把椅子,我要和左爷单独谈谈,叫其余的人都出去。”

    张家客厅的北墙供着一尊铜佛像,佛像前香烟缭绕,张李氏正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,嘴里不出声地诵念着《金刚经》。

    张山林拎着两个鸟笼子闯进来:“嫂子,嫂子……”张李氏继续念经,没有回应,张山林自觉地住了口,坐在椅子上等候。

    张李氏诵完了经,站起来:“山林啊,有事儿吗?”

    “嫂子,幼林有消息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他在哪儿?”张李氏激动起来,张山林却沉着脸答道:“刚才庄虎臣派伙计来,说幼林带着一个大汉到了铺子里,正好赶上左爷在铺子里敲诈,幼林他们把左爷打了,然后带着左爷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天哪,幼林带人把左爷打了?”张李氏大惊失色,“他吃了豹子胆啦?山林啊,这个左爷是不是琉璃厂的一霸呀?”

    张山林点点头:“就是,这个人手下养着一群打手,琉璃厂的店家每月都要给他送银子,不然做不成生意,闹不好还要把人家铺子给砸了。此人在琉璃厂混了二十多年了,以前松竹斋也没少给他送银子。”张李氏急得哭了起来:“幼林这孩子真是疯了,他怎么敢去惹左爷?这种人是好惹的吗?山林哪,咱们怎么办啊?”

    “怎么办?我知道怎么办?”张山林也无可奈何,他想了想,“先等等看吧,要是以后左爷再来找麻烦,大不了再花银子赔礼呗。”

    “不行,我得去找幼林,我要让他回家……”张李氏说着就要往外走,张山林拦住她:“您哪儿找他去?伙计说,幼林他们把左爷带走了,也不知道去哪儿了。”

    张李氏泪如泉涌:“他叔啊,你就费费心,帮我找找幼林,让他回家来吧,我一个妇道人家,一遇到大事儿就不知该怎么办了,你是幼林唯一的叔叔,幼林的事儿你得管啊。”

    “嫂子,我哪儿能不管啊?”张山林有些为难,“只是……孩子是您给轰出门的,我见了他该怎么说啊?”

    “你就说,幼林啊,只要你能回家,那幅画咱不提了,以后咱好好念书,好好过日子……”听到张李氏这话,张山林不干了,他连忙打断了她:“别价,《柳鹆图》可不能不提,那是咱爸留给张家子孙的,大家都有份儿,幼林就算是给卖了,也得把银子拿回来分分,不能私吞了吧?”这是张山林的心里话,裉节儿上可不能不说,但张李氏仿佛没听见,仍旧自顾自地叨唠着:“对了,你跟他说,就说你妈想你,自打你离家以后,你妈就没睡过一个安生觉……”

    张山林奇了怪了,他诧异地看着张李氏:“嫂子,您今儿个怎么啦?这可不像是您呀,在我眼里,您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女中豪杰,别的不说,就说那天把幼林轰出家门那个狠劲,我都不信那是您亲生儿子,谁都劝不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那不是硬撑着嘛,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,谁还会比我更心疼?幼林从小就没了爹,我不管教谁管教?”张李氏擦着眼泪,张山林提起鸟笼子:“嫂子您放心,我马上打发人去找幼林,就是绑,我也得给这小子绑回来。”说完,张山林就离开了。

    张幼林带着霍震西和左爷来到恒泰当铺,三人在当铺门口下了马车,霍震西把当票拍在左爷手里:“该说什么都记住啦?”

    左爷一脸的谄媚:“霍爷您放心,这对我来说是件小事,咱就是干这个的,别说咱有当票,赎当是名正言顺,就算是没当票,咱想要什么他也不敢不给,您就瞧好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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